前段时间,在简书上写了一个奇葩室友的故事(我的室友让我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复杂),在几个平台上都引起不小的热议(没想到大家都好这口),今天再贴出一个,真人真事,跟王想有得一拼,大家慢慢享用……以下为全文。
我相信,和我比起来,龙哥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可能更容易成功。他生存能力强大,无畏无惧,行动果敢,内心如黑洞般强大;他不会被自尊之类的东西牵绊,没有玻璃心,也不惧别人的评价;他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他自己。
1
他叫许水龙,第一眼见他是在宿舍走廊上。那天我正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学校报到,他看到我,打了声招呼,“你是新来的?”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说,“欢迎来到中文系。”
我至今记得第一眼见他那张脸时的惊讶:此人长得鬼斧神工,肥硕的脸上满是痘痘、脓疮,色深、味浓、新鲜而饱满,娇艳欲滴,整张脸像是两块腐烂的死猪肉;一双斗鸡眼,看人是时候感觉不是在看你,令人不敢直视。他走路弓着背,很缓慢,提个公文包,像个老干部。
在得知他跟我同龄时,我惊讶的嘴巴张的比篮球还大,他看上去跟我爸的年龄差不多。
他说话用的是胸腔共振,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跟领导说话一样。每次叫我都是这样的:先清好嗓子,咳咳,XX啊,我跟你说个事啊……
但学过播音发声技巧的曹默一眼就看出他是装出来的,“他根本就不是天生的胸腔共鸣,他是在装逼,哪有人平时说话也这样啊,又不是在播音。”
许水龙是中文系的一朵无人能出其右的奇葩。在被带到来宿舍的路上,学姐跟我讲有个研三的学长跟我住一个宿舍,但她当时没有跟我透露一点关于他的各种经典事迹,估计是怕把我吓跑吧。
我一到宿舍门口,犹豫了几分钟没进去,背上背着大包小包,手里提着皮箱就直站在门口。她问我怎么不进去,我没说话。看着宿舍里的情景,我有点蒙了。
整个宿舍几乎塞满了东西,一条破旧的男士平角内裤丢在地板上,各种箱子、桌子、书籍、包,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跟个仓库似得,各种纸箱子堆积到接近天花板。我睡的那个床位连床板都掀翻了,床板上还有一大块脏兮兮的已经干掉的液渍。我怀疑这是有人住的地方吗?
当时我立马走人的心都有了。
学姐见我木然地站在门口不动,问,你怎么不进去啊?
“哦”,我极不情愿地走进去。
后来,许水龙自己亲口告诉我,当初他是故意把宿舍搞得这么乱,目的就是希望别人不愿意住进来。他说这话时极为自然,像是理所应当一样。
由于他的老态,我们几乎不假思索地加他“龙哥”,他也很享受这个称谓。我一来龙哥就打听我以前的学校,我如实相告。在得知我考研报的是XX大学的时候,他很惊讶,“当年我也是报的这个大学,我考上了因为没有达到获得公费的指标所以就放弃了。”我听了觉得很惋惜,心想自费也应该去呀,这个学校可是国内最顶尖的名牌大学,跟现在这个学校可是相差几个档次。他说前十六名是公费的,他考的十七名。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是对他多了几分敬意。
我当时哪里知道他撒谎跟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2
跟王想一样,许水龙学的是古代文学,王想也是在他的推荐之下选得现在的导师。王想比我先到宿舍,我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问过龙哥他爸妈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但他们很快就聊上了,据王想说,第一晚上他就跟龙哥聊到凌晨三点多。“他很会聊,懂得很多,我们一来有个学长带着挺幸运的。”王想对我说。
跟王想的父母一样,龙哥的父母也都是公务员,据他说他爸是他们当地某局的局长。起初我们宿舍三人一块去吃饭、逛街,渐渐地我发现他们俩整天就谈论官场上那些事儿,怎么跟领导相处,酒桌上怎么说话,怎么送礼……跟他们走在一起我通常无话可说。
龙哥口才极佳,跟他讨论任何问题他都能说上一套一套的,与他初接触的人会觉得他很有学问。一开始的时候,我挺愿意跟他探讨问题的,比如一些公共性的政治性的话题,能跟他对上话。这种情形大概持续了两个星期。我们的冲突很快就出现了。
他的作息时间极无规律,每天都是凌晨2、3点睡,也不关灯,起初我没觉得好意思说他。白天的时候,他喜欢开着外放的音响,声音都是調到很高的分贝,在这个逼仄的宿舍里,我被吵得神经衰弱,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他一点也没有收敛。他喜欢听音乐,几乎干什么事都要放着音乐,都是那种八九十年代的红歌,听到令人作呕。
我曾经跟他说过几次,叫他不要开这么大声,说了之后他也会稍微调小一点,但依然很大声,但下一次没跟他说,他还是会放很大声。而我总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去说他。有时候写东西实在受不了,我叫他带上耳机,他也会配合地戴上。一看我写完了或者是我出去一下,他立马又把耳机摘下。
王想一般不看书,他很少要求他保持安静,因为他俩都有音响,只要龙哥一开外放,他马上就跟进,也打开自己的音响。到最后等于是我一个人与两个人抗争。我对这种不讲公共道德的人厌烦至极,又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
本来我不是住这个宿舍的,开学那天被同班的朱奋擅自调换了。他比我先到一天,在跟龙哥住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就搬到了另外一个宿舍本来属于我的床位。后来,我多次要求换回来,他都不肯,他只住了一晚就知道了龙哥作息有问题。
3
一开始王想、朱奋就跟许水龙就走得很近。他们俩在许水龙的介绍下去了“中公教育”当务员考试培训讲师。许水龙在那做了三年,王想、朱奋经常在宿舍跟龙哥探讨讲课心得。由于他们自己本身基础极差,很多题都不会,于是他们自己准备上课内容,背熟答案。
他们讲课的核心就是忽悠。“一定要能压住场。”这是许水龙经常教导他们的一句话。当学员问到你不会的题的时候,要灵活应变,你可以找个借口说可能有点问题或者说课后在跟同事探讨一下,下节课解答。如果是当场答错,被学生指出来,一定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哪怕说答案错误也要坚持自己是正确的。
总之,一定要在学员面前树立威信,不管用什么方法。
“是是是,龙哥说的对。”朱奋极力附和。不管许水龙说什么,朱奋都是极尽夸赞。许水龙就像是朱奋的精神导师,这时常让我觉得恶心,有时又忍俊不禁。朱奋年龄比许水龙大出好多,社会经历也比他丰富,在他面前不仅口口声声叫“龙哥”,像一个小学生一样问这问那。
在这个偏远的南方小城,具有研究生学历的人才很稀缺。他们之所以能够忽悠过去,很大部分是因为研究生这个名号。在我眼里,他们无论学识、素质还是见识,都达不到一个硕士研究生的水准。
朱奋、王想、许水龙他们三个人几乎每天都要在宿舍讨论公务员考试的问题,我从未见他们讨论过学业。
那天朱奋又来到我宿舍,“龙哥,这次国考你报名了吗?我觉得你应该报一个好一点的职位,你这次肯定能考上。”
“额,我报了X市海关。”
“哎呀,龙哥啊,你应该报更好一点的嘛,你这么有才,又经验丰富,肯定没有问题的。”
“我觉得你应该报个大城市的岗位,这些小地方就让给我们嘛,你在我们哪里还有希望啊?”朱奋看了王想一眼,然后呵……呵……呵地笑。
“X市离得近,考试的时候方便,我还有课要带呢,不方便跑远啊。”许水龙说。
“也是,也是,所以我和王想也都报的X市的。”
“那你们报的哪里?”
“我还没报名呢?”王想说。
朱奋说,“我的是一个小单位,不值一提。”
其实朱奋和王想报的都是X市海关。
他们之所以不说,是怕许水龙视他们为竞争对手,不跟他们探讨考试技巧和策略。
看着他们这样虚伪的表演,我尴尬癌症都犯了。
4
龙哥一直想找一个女朋友,他见王想换女朋友如换衣服偶尔会流露出羡慕之情。他说他大学的时候交过女朋友,但很少说恋爱细节,却经常说更私密的事情,比如OOXX。其实,我们私底下更倾向于相信他是在——意淫。
龙哥和牛俊是在听讲座的时候认识的,当时龙哥故意坐到了牛俊身旁。听讲座过程中,他跟牛俊攀谈起来,用他惯用的一套一套的理论对着牛俊一阵狂轰滥炸。你知道的,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无知女生来说,面对一个侃侃而谈的学长,自然免不了露出一番崇拜之情。许水龙见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直直说到讲座结束仍意犹未尽。牛俊说,“他真的太能说了。”
回到宿舍之后,许水龙向王想要了我们班的qq群号申请加入,王想极不情愿的给了他,说,“不要在我们群里乱搞”。他说,“不会、不会”。他向王想打听牛俊的网名,王想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了他。
许水龙很快在网上跟牛俊聊了起来,给她研究生学习的建议,如何选导师,如何写论文,如何做科研等等,反正是一副学长对学妹关怀备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
一天,许水龙在浏览牛俊qq空间的照片时,发现他跟一个男的有很多的合影。他问王想,牛俊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王想说,是,他男朋友在腾讯工作,武汉大学毕业的。一听说牛俊已经有了男朋友,还是个名牌大学的优质理科男,许水龙很快就歇菜了。
那天在迎新晚会上,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王想特意问她,“你觉得许水龙怎么样?”她略微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他很有才,但是,真的好丑啊。
我们哈哈大笑。
起初王想问他,“你是不是想追牛俊?”他不置可否。后来得知无望,就改口说,“我对他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她有点可爱,想跟他玩玩。”
许水龙对自己的长相极不自信,他在空间里从来不上传自己的照片,他的QQ头像是黄晓明的,他喜欢在网上跟女孩子聊天却从不接受视频请求。他去美容店做美容,买面膜,反复地用美图秀秀修改自己简历上的照片。
有一次,他跟他妈的通话中,我听到他大声地说,“男的又不靠脸吃饭,等我考上了博士什么女孩子没有?”他一心情不好就会对着他妈咆哮。
后来,他干脆在网上寻找人皮面具,他一边刷新着页面一边问王想,“你说戴上人皮面具出去约会看的出来吗?”
王想说,“应该能看出来吧,不可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天衣无缝。”
“哦,我觉得晚上应该看不出来。”他招呼王想过来一起看。
“不会是真的人皮啊,戴上去会不会不透气啊,戴着跟女孩子视频应该看不出来吧。”
我在一旁暗笑:“这得多讨厌自己才想买人皮面具啊。”这样一想,我觉得他其实也蛮可怜的。
后来我发现,龙哥的夸夸其谈其实是他对外表极不自信的一种补充和掩饰。他博闻强识,有意识地收集各种信息,然后用来跟不同的人吹嘘,显得他很有学问。他涉猎面很广,但都是浅尝辄止,跟他谈论任何方面的知识他都能说上一点来,你一追问就会发现他其实根本不懂。
他有意储存一些偏僻的信息和知识在大脑中,一有机会就将它们亮出来显摆一番。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储存的信息太多的原因,以至于都忘记了信息源,有时他会用我跟他说过的知识反过来跟我吹嘘。
当然,我不会当场揭穿他。
他还习惯性说谎。刚报到那会,他说他考上了XX名牌大学的研究生,由于只差一名错过公费指标而放弃,我当时以为是真的。后来又听他说考六级也是差一分过线,公务员笔试入围差一分,高考也是差一分上重点,我就知道他的伎俩了。后来证实,果然他说的都是谎话。
再后来,他寄予厚望的“考博”也失败了。不出意外地,这次又是差一分。“英语差一分过线。”他说,他报考的导师看到结果时,一脸惋惜,急地捶胸顿足,叫他来年再报考他。
这个版本是朱奋传出来的,他复述的时候,表情惟妙惟肖,“那个博导当时那个捶胸顿足啊,反复激动地说错过了一个文学人才。”
曹默和宫大卫把这个经典事件当成笑料,笑了整整两年。
5
随着对许水龙了解的深入,我稍微知道了他性格形成的原因。她妈妈是安利的员工,平时经常要去听课,他也会经常跟着去。上课的内容无非是那些振奋人心的“成功学”、“励志学”的东西。我一直感觉许水龙说话的方式有点怪,又很熟悉,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源于安利。他说他曾经做过安利的讲师,他妈现在还在里面干。
我问他,“安利是不是搞传销?”他极力争辩说不是,“安利是合法的直销,跟传销完全不一样。”但据他透露,他爸对他妈在安利混似乎有点担心,“你去里面玩吧,只要不要出什么事就可以。”他这样对许水龙说。
现在他把从安利里面学来的那套理念用在公务员考试培训上,倒也用得其所。毕业后,他顺利应聘到了“中公教育”的讲师。
就在他走的第二天,王想就把他从我们班群里踢了出来。他问王想为什么把他请出群,王想竟直接说,我们班人都不喜欢你。
王想不信任他,怕他离开了之后在群里跟我班的人说他坏话,他们俩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各自心里是什么货色,尽管他俩表面上维持的很好。
许水龙离开之后,有一天晚上,一个女生加了我的qq,她一上来就问我:“许老师还在宿舍吗?”
“你是谁,哪个许老师?”
“就是那个公务员考试培训的许老师啊,我是他的学员。”她说。
“哦,他毕业了,离开学校了。”
“哦,放假了你怎么没有离开学校,你们厦门大学暑假不关宿舍吗?”她问。
厦门大学?我有点懵,“我们这里不是厦门大学啊。”
“什么,什么,神马情况,你们不是厦门的研究生?”
“不是啊,我们是XX师范大学的。”
“许老师不是厦门大学的吗……”她一直追问我。
我立马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龙哥窜改了自己的简历,把自己说成是名牌大学是研究生。
这个女生还告诉我,龙哥在群里称自己很帅,身高1.82,由于是语音授课,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女生一直叫我爆他的照,我便发了一张。
过了一会,她给我发了一个截图。原来她把我们俩的聊天记录发到了她们公务员培训班的群里,揭发龙哥的真相。她不停地给我发截图。
她的消息引爆了整个群,学员们在群里笑开了花。
“真是极品奇葩啊……”“人至贱则无敌……”“他应该去搞传销……”“邪教教主啊……”“影帝……”
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一直在套我话,然后在截屏到群里去娱乐其他学员。
看到这,我也笑了。我心想,他现在“中公教育”是不是还是打着厦门大学研究生的旗号招摇撞骗呢,因为我听他说过,他工作之后要全方位地包装自己。
6
我相信,和我比起来,龙哥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可能更容易成功。他生存能力强大,无畏无惧,行动果敢,内心如黑洞般强大;他不会被自尊之类的东西牵绊,没有玻璃心,也不惧别人的评价;他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他自己。
有时候,我挺羡慕他的,尤其在失落、迷茫、自我怀疑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我宁愿坚持自己,我不会也不想活成他那样——即便很累,我也要带着这个庞大自尊心和独立人格禹禹前行。
作者简介:葱哥,做过记者、编辑,现为文案狗一枚。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非虚构故事(LZX-CG)”交流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