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最后一口,白大叔扔掉烟蒂,站起身:
“后来呢?”
两人继续赶路。
白大叔一身白衣飘飘,面容俊朗。刘一木不是八卦的人,但也好奇这位灵魂使者怎么这么英俊呢!自己灵魂所处之地,到底是地狱还是天堂?亦或,天地如一,混沌不清。刘一木自认不是好人,到也肯定自己不算恶人,那么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好不坏,灵魂才会来到这分不清天堂还是地狱的地方?
后来,刘一木和女孩又去了沈城。刘一木找了一份某丰送快递的工作,女孩在一家培训机构教小孩画漫画。
经过一场大的磨难,爱情的温度稳定在了38℃。不再沸腾,却适宜在冰天雪地的沈城里,抱团取暖,彼此慰藉。
用了三年的时间,刘一木用他们赚的钱,再加上以前的积蓄,还清了老大那二百万。从此,他们彻底与那个惊心动魄的往事告别。
只是,抚摸自己左手小拇指处的残缺,刘一木还会不寒而栗。多么侥幸。七哥有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他左手的小拇指也是断掉的,恰恰也是青春年少时,为了一个女孩而自己砍掉的。那天的那一幕让他回忆起了自己也曾有过的纯真年代。所以,他破天荒的心软了。要不然,不把他们折磨够了他是不会松口的。
“那你们,怎么没有结婚呢?年龄都不小了。”白大叔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抛出问题,让倾诉者的话题得以继续。
“人家家里不同意啊!她爸死活看不上我。我一个初中生,人家闺女大学毕业。”刘一木一直把迟迟不能结婚的原因推给女孩家里。
事实上,刘一木家的大人何尝支持过他?
父亲,后母。
见了他说不了几句话就开骂的父亲,对他温和但终究疏离的后母。
他初中毕业不再想上学了,无人关心。
他十几岁就混社会弄的浑身的疤痕,无人看见。
他二十多岁交了女朋友该谈婚论嫁了,无人操心。
结婚这种事情,男方家不主动,女方家不同意。背道而驰的两股力,让刘一木和女孩的爱情,始终无处安放。
他没有看到过哪个90后的孩子像他一样的自生自灭,身边的同学朋友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
命贱如草芥,不,还不如草芥。杂草没有思想,任风吹雨打,自顽强生长。
刘一木最羡慕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小他十岁,和他模样有七分像的小男孩。
他有父疼母爱。刘一木这个作哥哥的也倾尽全力的对他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爱弟弟,成年后才明白,他是想让自己没有享受过的爱,统统实现在弟弟身上。
他想起那个有着明朗笑容的少年。他疑惑,明明是很像的两张脸,为什么自己笑起来嘴角会下垂?而弟弟的嘴角却是翘起的呢?
他对弟弟好,弟弟也打小就和他特别亲。
记得弟弟上幼儿园时的一天,下午后母把他接回家。一到家弟弟就到处找刘一木,父亲说哥哥放学后没回家,不知道去那里疯了。弟弟大哭着让父亲把他找回来。那时候刘一木初中虽然还没有毕业,但成天和一帮小混混在一起,不大着家了。弟弟一直哭,不换衣服也不肯吃晚饭,大人们都没有办法,只好找了刘一木回来。
刘一木一到家,弟弟马上不哭了,“哥哥,哥哥——”的叫着,开心的迎上去。把刘一木拉到里屋,然后从他一直捂着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红烧肉。
原来,今天幼儿园的午饭里,每个小朋友都有两块红烧肉。弟弟给刘一木悄悄地藏在口袋里一块。
刘一木顿时哭了。他知道为什么弟弟给他这一块红烧肉。这是刘一木最喜欢吃的东西。前几天的晚饭里,后母就做了一盘红烧肉。他那天放学回家,因为和同学打架,被人砸坏了自行车。回到家后挨父亲的骂。父亲越骂越激动,把那盘刚上桌还没有吃的红烧肉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混蛋东西,再让你张锅,还想着吃这吃那,你饿死算了。”
弟弟的那块在口袋里装了一下午、已经快磨散了的黏糊糊的红烧肉,是刘一木一直长到28岁的人生里,最美好的味蕾记忆。是父不疼母不爱的刘一木,在人世的日子里最温情的一束光。
所以弟弟,是刘一木除了女朋友,最放不下的人。
他和弟弟不止是长得像,两人还都是Rh阴性血型,就是俗称的熊猫血。偏偏弟弟打小就贫血,从小到大,刘一木为他输了很多次血。如今自己走了,弟弟再犯病可怎么办?
“呵呵——”
“笑什么呢?”
“我笑自己,白大叔。我命都没了,却还在担心弟弟的身体。他有那么多人爱,我却……现在,连个想我的亲人都没有。”
“小伙子,你又想不开了。尘事俗世,一切随缘。你这一世,注定亲缘浅。你看,别的灵魂有亲人会面,有亲人寄来的钱物,而你什么没有。不是他们不想你,他们在人世,也是拼命给你寄东西,只是注定你收不到。
“你弟弟有他自己的人生,他还小,你不用惦记。女朋友也还年轻,她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倒是你的父母,他们失去了你这个孩子,估计得伤心很多年。”
父母会伤心?还很多年?刘一木不相信。
从刘一木有记忆开始,父母就吵架。是那种一言不合,人脑袋就打成狗脑袋的夫妻。
家里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家具家电,都成了父母吵架的牺牲品。他们始终撕扯不清楚财产和刘一木的抚养权,于是决定上法庭打离婚官司。
法庭上,小小的刘一木无助的看着法官,不知道说自己该跟着谁。因为父母谁都不想要他。后来听到消息的爷爷奶奶赶来了,哭着搂住了刘一木。
于是他的抚养权判给了父亲。
母亲趾高气扬的留给了刘一木一个背影。父亲气急败坏的训斥爷爷奶奶。刘一木趴在奶奶的怀里,从此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了要夹着尾巴做人的种子。
再后来,后母进门,爷爷奶奶也渐渐的老了。刘一木成了彻底放飞的孩子。
又走了这一段路。路的两旁有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刘一木叫不上名字,但觉得看了特别舒心,让他抑郁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白大叔,这条路越走越好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你的来生。”
“那,我的来生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每个人的前世和来生,都是一条生命。每个生命都会有不同,皆因缘深缘浅。但从本质的意义上来说,生命只是一个过程,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的。”
“那像我现在,不,像我前世那样的人生,我不想要。”
“一切皆有定数。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白大叔,那你呢?你有前世吗?你有故事吗?”刘一木释放了自己的好奇。这位白大叔,初见严肃,相处了这一段,刘一木感觉和他相处特别安心。他特别想了解这位灵魂使者。
“我做灵魂使者很多年了。时间长的我都忘记了前世了。小伙子,这是我的使命。你也有自己的使命,前世的使命你已经完成了。”
刘一木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他前世的使命,他 28年的生命,就是为了去世前的做的那件事?
七天前,沈城。
刘一木送完最后一份快递,疲惫地开着小货车回家。今天完成的早,还不到五点钟,他打算回家好好的给女朋友做顿饭。
两人在沈城辛苦了这么多年,终于还完了饥荒,也略有了积蓄。他们经常畅想着,过一阵儿,租个好点儿的房子。再辛苦一两年,自己办个培训班,或者开个快递投递点。那时,两人也有勇气回家,争取双方父母的支持,然后结婚,生孩子。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刘一木和女孩,正在奋斗,并幸福着。
路过家附近的那个小学,正赶上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停了很多接孩子的车,也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子。刘一木看到学校对面有卖烤鱿鱼的,想到女孩喜欢吃,就停下小货车打算买几串。
突然,校门口人群乱了。尖叫声,哭喊声。刘一木看到一个手持尖刀的癫狂的男人,抓住孩子乱捅。一个孩子倒下了,他又抓起另一个孩子。孩子像无助的鸡仔,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倒下了。家长们也乱套了,纷纷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乱跑,却都毫无方向的撞在一起。
刘一木没有多想,快步穿越马路冲过去,扑倒了男人。他与男人滚在地上,一手抓住那只拿刀的手,一手卡住那人的脖子。周围的家长和孩子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逃窜。那个疯狂的男人反手抓住了刘一木,一刀一刀的捅到刘一木的背上。意识丧失之前,刘一木听到了警车的声音。那是他曾经当小混混时最怕的声音,现在听来却是那么美妙。
“我们到了。”白大叔站住,侧过身,面对着刘一木:
“小伙子,我们到了。眼前的就是你进入下一世的门境,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你自己进去吧!”
原来这条路走到尽头了。
刘一木看到,眼前一片光亮,远方有影影绰绰的山水影像,是他前世没有见过的美景。
“白大叔,我走了。”刘一木没有犹豫,既然是自己必须要去的,他相信下一世肯定会好的。最起码,好过前世。
“小伙子,下一世,一定会幸福的。”
“白大叔,你也要幸福。”刘一木回过头,挥挥手,然后义无反顾的走进了那片光亮里。
……
白大叔没有立刻返程。他点燃一支烟,站在原地抽着。
这时,从路边的树丛后,一个穿黑衣服的俊俏姑娘猫着腰走到白大叔的身后。姑娘用手蒙住了白大叔的眼睛。故意粗着嗓子说:
“猜猜我是谁?”
“小黑,别闹!”
“哼!真没劲,每次都能猜着我。”小黑姑娘娇嗔地说。
“早就看到你藏在树后了。再说,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开玩笑。”
小黑姑娘也是一个灵魂使者,她从另一条路上送完一个灵魂,抄近路过来找白大叔的。
“老白,你对那小伙子真好。已经很久没有灵魂走这条路了。”
“那小伙子的尘缘如此。”
“老白,你该离开这里了吧?你本来,上天可升仙,入世可富贵。干嘛陪我在这里……我心里有我自己要守候的人,你不要等我了。”
“尘世有殇,亲殇,情殇,皆不可躲过。或有人,彼此为殇。小黑,我看透了很多人的尘缘。唯独,算不出你我之间的缘分……”
白大叔和小黑姑娘,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记:2019年7月8日,在沈城的一所小学门口,有一男子报复社会,砍杀小学生,造成学生一死两伤。外地男青年刘一木挺身而出,控制了局面,重伤不治,英勇牺牲。2019年7月15日,四川成都斧头山的熊猫基地,刚刚诞生了一只小熊猫。它的大熊猫妈妈温柔的舔邸着它,工作人员脸上喜气洋洋,熊猫基地好久都没有小熊猫出生了。在为小熊猫洗澡时,工作人员发现它背上比别的熊猫多了一个爱心型的胎记,遂为它起名“爱爱”。它这一世,注定会得到很多爱。
谨以此文纪念我最亲爱的表弟。人间虽不值得,来世仍有可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