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山苦郎
在晋西贫苦落后的山村安窝窝里,人们总是按照祖先留传下来的模式加上各自家庭的需要来打发时日,遣送岁月,安排儿女的婚生嫁娶的。凤芳当然也逃脱不了听天由命,任母亲摆布的命运。七岁时母亲把她许配给同村刘家的刘柱,一锤定了女儿的鸳鸯谱。开头,凤芳不懂事,好像什么与自己也无关。随便妈妈和邻居们怎么说去。可是等到凤芳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将来的归宿不应该是刘柱的妻子,他比自己大六七岁不说,说话还嗑嗑巴巴地。她尽管没有意中人,但她也憧憬着将来的爱情生活中丈夫的男子汉形象。她几次想与母亲商量商量退掉这桩娃娃亲,可是都被母亲的白眼压下了她这份本来就不怎么强的勇气。父亲早早就死了,据说是饿死的,她对父亲一点印象也没有,从小全凭母亲带着她艰难度日,所以她从小就养成了唯母亲是从的习惯。今年十九岁的凤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然还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可是人家刘柱已经二十六七了,再说在他们这个安窝窝里,家长的意见就是法律,男女之间也无须到乡政府去登记白白地花上几塊钱换回两张红纸纸来。办事的前三天母亲才对女儿说起要过门的事。凤芳一听就嚎啕大哭起来。
“嚎什么嚎!”母亲总是用训斥的口气对女儿说话的,在她身上好像从来就不具备别人做母亲的素质,“你从七岁起就是刘柱的人了,你不嫁给他要嫁给谁?”
凤芳也不知道要给谁,反正不愿意嫁给刘柱。她不回答母亲,只是觉得心里委屈。
“人家刘柱有什么不好,家里就一手人,一过门就当家。”
“我不愿意,我不去……”凤芳伤心地哭着。
“不愿意也由不得你。”母亲甩上门出去了,一连就是三天没有理睬女儿。凤芳也整整地哭了三天。
第三天,迎亲的队伍早早地就登上了凤芳的家门。凤芳被几个邻居大嫂强行穿上了刘柱送过来的新嫁衣后,就被两个伴娘架着几天来滴水未进的软溜溜地的身体,在一群大众小孩的簇拥下,在一片吹鼓手的蝍哩哇啦声中,绕着不大的安窝窝村转了三圈,在昏昏沉沉中被推进了刘柱的新房。
晚上,屈指可数的几个闹洞房的年轻人在被柿子酒灌得醉醺醺地离开刘柱家以后,刘柱带着醉意笑哈哈地走进新房。凤芳被他咣里咣啷上门闩的声音一惊,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闩门干什么!”
“他,他们都,都走了,”刘柱挪着笨重的脚步向床边靠着,“咱,睡觉吧。”
凤芳瞪着两只惊慌的眼睛本能地向床后移动着身体。
“嘿嘿,我,我多喝了两口,”刘柱使劲往进吸了一下从鼻子里流出来的鼻涕,两只粗糙的大手不停地在胸前来回搓着,“咱就趁,趁早睡吧。”
刘柱说着走到床边伸手扩搬过凤芳的头来,把带着浓烈酒味的嘴巴向她的脸上凑过去。凤芳一惊,腾地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下,拔出门闩就冲出了新房。
“啊,”刘柱一惊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回过神来上,凤芳早已无影无踪了。
凤芳像一阵风似地闯开自己家院子的柴门旋进她居住了十九年的破烂不堪的闺房,一头年扑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她没有哭,她已经没有力气哭了。母亲听到响声急急地跑过来,在黑暗中她一把摸到女儿床边,在女儿身上狠狠地打了起来:“你这个死闺女,过门的头一天晚上就跑回娘家来干什么,快给我爬回去,另让我丢人显眼了。”
凤芳一动也不动,任凭母亲在她那麻木的身躯上发泄着怨愤。这时候,刘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凤芳的小院。在黑暗中他听到丈母娘打骂的声音就急急地收住脚步委屈地叫起来:“妈,凤芳她……”
“啊,你,你也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丈母娘一边划着火柴点上小煤油灯,一边气呼呼地怨恨着女婿,“连个老婆都看不住。”
“我,我……”
“我什么,还不把你老婆带走。”
刘柱在训斥下一下子来了勇气,他冲进屋里拉住凤芳就往门外拽:“走,跟我回,回家去。”
凤芳两腿一软,被刘柱从床边拉得滚到了地下。
“这,这……”刘柱为难地搓着两手看着丈母娘。
“把她背走,扛走,我这里不要她。”凤芳妈气得嘴唇都在打哆嗦。
刘柱在丈母娘的命令下,上前一弯腰抱起凤芳就扔到了肩上。凤芳拼命地在刘柱肩上踢打着。她不哭也不叫,她只是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企图从刘柱肩上滚下来的拳打脚踢上。刘柱紧跑几步,刚到院子里凤芳就挣脱了他的双手从他的肩上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刘柱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喘着气,看着凤芳披头散发地在从屋里射出来的微弱的灯光里挣扎着。
突然,凤芳妈蹬蹬地跑进屋里又快快地跑了出来。她手里掂着一根麻绳,三歩并作两步来到半臥在地上的女儿跟前,举起手里的麻绳就狠命地打起来:“教你小东西逞能,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打死你也得埋在刘柱的老坟里,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个样,没有一个钱的本事,倒有三个钱的牛劲。”
“妈……”刘柱又一次均可奈何地搓起他那两只粗糙的大手,“这,凤芳,你,你起来,咱回家去吧。”
凤芳始终没有吭气,除了她没有说话的力气以外,也许她心里清楚她的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是多余的。
“给,”凤芳妈把手里的麻绳狠狠地向刘柱甩过去,“窝囊废,把她捆起来。”
这回刘柱倒利索了起来,他捲起袖子,从地上拣起麻绳就把凤芳的两只手扭到了背后。这门学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是怎样传到这个偏僻落后山区里来的。只要是捆人,就一定要把两只胳膊扭到背后来,就连小孩子平时玩捉坏蛋也懂得这一点。也许这是安窝窝人天生聪明的缘故。刘柱尽管挽袖子的动作很利索,可是他捆人的手却笨拙地直打哆嗦。
“别动,动我就踢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凤芳妈气呼呼地两手叉着腰,尽管凤芳躺在地上毫无反抗地任凭刘柱摆弄着,但她还是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快,快点捆。”
“妈,捆,好啦。”
“还有脚呢,都捆起来,教她再扑腾,教她再踢。”
刘柆急忙拉过一个绳头来把凤芳的两条腿又紧紧地捆在了一起。这一回他的手也不打哆嗦了,他打上最后一个绳结,站起来看着丈母娘,
“还不快扛走,看着我干什么。”
随着丈母娘的一声喝斥,刘柱从地上把捆好的凤芳抱起来就像平时扛粮食口袋一样,毫不费力地把她扔到肩上扛起来就走。
“妈呀,”突然凤芳在刘拄肩上凄惨地叫了一声,“我受不了啦,刘柱,我求求你把我放下来。”
“不行,扛走。”凤芳妈吼叫着。
“放下我来,”凤芳有气无力地哀求着,“放下我来我跟你走,我再也不回这个家里来了。”
凤芳妈心头一震,但好立即又恢复了她本人所具有的理智。
“妈,”刘柱停下脚步来,“就放下她来,让,她自己,走吧。”
“别听她的,快扛走,以后再出什么事我都不管了。”刘柱一狠心转头扛着凤芳快步向自己的家里跑去。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来,他的酒已醒了八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