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末班机,你搭乘了吗?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最后一次见到满清时的情景。

那时A城的夏天姗姗来迟,被雨朦胧的烛光,偶有猫咪跃上屋顶,窥探屋内人的生活,再呢喃一声,消失在夜色里。唯独绕开了独立的小仓库。

在那样空茫的场地里,摆满了刺花。而满清就跪在那场繁华里,她的双手深深地刺进松软的泥土里,整个身体弯曲着,止不住的颤抖与绝望。

以及她发出的,凄惨的哭叫声。

那样绝望的满清,是我给的。

我耳中只有雨声,以及满清的哭声。也许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最极致的厌恶,往往只会代表一种现实。

那就是人类内心最肮脏的自私欲望。

杜小生说,满清把你推到深渊里,她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跳了下去?

是啊,这么多年,我与满清在常年见不着阳光,与洁净空气的深渊里,彼此仇视,彼此伤害,直到这一年,才要画上真正的休止符。

这一年的雨声街,长达两个月的雨季,空气里都是腐烂的潮湿味,以及未来的空茫。

2009年,我是女足球队的队长,杜小生是那个习惯抱着一盆植物研究的学生,我们却是这所学校里最平淡的一对恋人。与满清,就永远不会有交集。

然而,我的球踢进了球场旁边的一间小仓库,刚好砸翻了杜小生一屋的仙人球,杜小生跑出来抓罪魁祸首,刚好撞到满清抱着一个球从小仓库边经过。

那天的满清穿着宽大的球服。留短短的发,清秀的面孔因为疾跑而微微红晕。

杜小生万分焦躁: “喂!你打算怎么赔我的仙人掌?!”

温柔的杜小生,即使你揍晕他也不会生气,唯独对仙人掌有着让旁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满清满不在乎地看了房间里的狼藉,撇撇嘴,“关我什么事?”

杜小生愣住了。

不是因为满清的态度,而是因为满清的声音。他原以为,穿着这样球服,留着短发的学生,应该是男生才对。可这样清脆动听的声音,显然是女生。

那是的杜小生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满清的胸前,顿时白净的脸红得像映山红。

满清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转身时看见我,咧嘴一笑:“我是满清,申请加入球队,你是球队队长唐念珠吧?”

我皱眉,越过她身边拿过杜小生手上的球,说:“对不起,改天赔你仙人掌。”说罢转身朝球场走去。

满清追上来跟在我身后,我直视前方,前方是夕阳,像血一样的颜色。我站住回头看着面前笑得一脸灿烂的满清。她直视着我,明亮的双眸在夕阳里闪闪发光。不是清澈,而是一种从内心里散发出的某种决绝。

我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满清笑:“不怎么样,让你赎罪。”她指指右耳,“抱歉你说话要大声一些,现在我只有一只耳朵能听见声音。”


隔天下午我请假去花市买了十盆仙人球,把它们全部放在自行车的篮子里,一路上骑过大半个A城回学校。路途里,我经过一处破旧的公园,我拐进那里,远处是附近的中学生在空地上打篮球,跳跃声,欢呼声,以及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我躲在一堆破木马后面抽了一根烟。

17岁的女生学会抽烟是很容易的事情,好比满清要找到我那样。

满清说,让我赎罪。

这四个字,像炸弹一样轰地在我耳边炸响,径直炸响了一年前的尘封记忆。它令我生活满是忐忑,无论走去哪里,永远都像个魔鬼一样嘲笑我的过去。

回到球场旁边的小仓库时,发现杜小生把昨天都被砸破的仙人球都移植栽了一个大花盆里,每个花盆都植上了三棵,他弯着腰正在小心地观察,那专注的神色像是看心爱之物一样。

见了我,微微一愣,问:“你下午不是应该准备下季的比赛吗?”

我摇摇头,把那些仙人球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好,说:“赔你的。”

“你也看到了,它们没事。”杜小生笑。

那时的杜小生,戴着细边的眼镜,秀气的脸庞,说话温柔。他成绩顶好,又是学校艺术团的副团长,也因此颇得老师和学生的喜欢。只是他对于仙人球,有着难以割舍的爱好。我知道那是源于我的喜爱。

“就当你帮我养。以后它们就拜托你了。”我笑。

去年,初中毕业的我,选择了进入附近的职校就读。这所职校里,教学方针轻松而严谨,除了理智地安排学习时间,也自发组建了各种团队,不管是艺术团队,还是体育队,这样七七八八爱好的团队,陆续组建起来,学风尚好,不像高中那样,令人窒息。

可是满清一出现,我就知道,过去并没有过去。我是厌恶满清的。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恐惧。

这一年的她,毫无畏惧地站在面前只是我的双眼,在她面前我反而想要退缩。她将一年前蓑鲉的恐惧统统化为此刻的强势来面对我。

我知道,以满清的想法,她是不可能来这所学校的。然而当我在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本无意看到老师们的谈论时,才知道满清当初中考缺考,进职校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拒绝复读。

我靠在走廊里,听见其中一位老师说道,这样的学生转进来也没有用啊,据说在中学时期行为上收到了质疑。

走到半路,回头看看杜小生已经把我那些仙人球往屋里搬了,有球员经过时跟他打招呼,他始终浅浅微笑点头致意。不如我,不论是我身边的家人,还是普通的朋友,他们总会说:“唐念珠,你如果多笑笑就好了。”

不是不会笑,而是无法发自内心的笑。

我又走回去,帮他搬。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

周末我去蛋糕店买杜小生爱吃的糕点,经过一家酒吧时,我看见了满清。即使她的妆容化得再浓,我都一眼认出那是满清,不陌生。因为一年前,我们都一样。我们的身边都围着一群不知道生活是什么,活着是什么的少年们,勇于挥霍时间。

然而现在的我,生命里,只有足球与学习。

我可以马上转身离开的,但是我却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他们又去了另一家酒吧。我就在门外等,他们出来了再去打桌球,我又跟在门外等。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走近满清,跟她说话。

等他们再次从KTV出来的时候,我抱着糕点盒靠在旁边的石柱上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满清坐在我身边,她在抽烟,脚边丢了几根烟头,她的脸埋在烟雾以及浓妆里,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是的满清,很孤独。

你别再这样了。

满清冷笑一声,反问:“不然要怎样?!不过是唱唱歌,喝喝酒。以前这种事情,你不是也经常干吗?”

我顿时全身发抖。满清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她会不经意地提及你所惧怕的一切。

“那个杜小生喜欢你吧?”满清吐出一口烟圈。

“不是。”

“那就是你喜欢他。”满清嘲笑般地看着我,“唐念珠,你有什么资格喜欢那样一个干净的男生?你要我告诉他,你曾经有多么恶毒,多么肮脏吗?”

“满清!”我噌地站起来,冷静地看着她,“如果你敢打杜小生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

满清尖厉地笑起来。

我大踏步离开,越走越快,最后只听见自己疾跑的声音与心跳,还有脸上冰凉一片。

我抱着昨晚买的糕点蹲在仓库门口,杜小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提着一个水壶。他怔怔地看我半响,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缓缓把头从双臂里抬起来,疲倦万分地说:“你愿意听我跟满清的事吗?”

我与满清曾是最好的朋友。至少以前是。

最好的标准是:自小认识,同住一个院落。各自的父母都是好朋友,自小各自的秘密便是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自小我父亲待我严厉,动不动就是棍子伺候,那时候满清总是将我挡在身后,替我挨打。满清家条件不好,我经常把父亲出差带回来的东西都给满清。

到初中时,我们都不爱学习,甚至厌恶学校。到初三,终于取得家人的同意而获得住校权。对于脱离家长的钳制,这是令许多学生羡慕的事。

只是那时候我与满清不仅仅是欣喜脱离了父母的管制,更多的是,可以结交更多父母不让我们结交的朋友。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才十五岁,对于学校外的世界,感觉满是新鲜刺激。

我们从不曾去求得大人的了解,因为身边只要有同年龄的同伴在,就觉得这个世界有我们自己来掌控。

满清的美丽自小就初露端倪,入了初中之后,她更是把零用钱都用在了买化妆品上。甚至有时候连我的零用钱都被她借去买一些衣服化妆品。她教我化妆,教我如何跟男生们周旋。她说这些时,眼神总是发光。她说:“念珠,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样穷,那样的穷我受够了。你知道吗?念珠,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抗拒不了的就是女人的美丽。”

她揽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轻说:“所以你从小就要树立自己独特的美丽。”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则哈哈大笑。说:“念珠,你就是胆子太小了。你不要担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是的满清,这样坦诚。

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孩子,至少那时候不是。我也有自己的野心,跟着满清,多少都有些满清的习性。会打扮,会化妆,会是老师眼中头疼而毫无希望的女生。

再说学校里很多像满清这样的女生,连她们所交往的对象都不会是学校的男生,而是校外那些打扮入时的酷男生。老师们即使知道,都无法阻止她们暗暗地交往。而我与满清,不过是其中的两个人。

满清那时候的男朋友就是在我们一次去酒吧时认识的一个乐队主唱,叫阿哲。是一个长相酷,留着长发的男生,不爱说话,但眼神很冷。其他成员也都打扮各异,各有性格。

满清对台上的阿哲一见钟情,几乎每晚都去听他的歌。其实我觉得那些歌一点都不好听,大部分都是阿哲原创的。满清说:“阿哲是一个有才华的男生。现在学校里的男生都太斯文,太软弱了。”

我不可知否。我不想告诉满清。其实有很多次,我看到阿哲出入赌博场所,带着一群小弟跟别人起了冲突,但每次受伤,都能被他以各种借口蒙混过关。

满清和阿哲很快在一起了,在酒吧里出双入对。我渐渐不再跟满清出去。

老实说,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厌恶那种生活。每次回家看见父母日渐苍老的容颜,内心的罪恶感便加重一分。当我第N次拒绝满清去校外的邀请时,满清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转而恢复平静,理解地笑:“明天是阿哲最后一场酒吧专场,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他马上就要去南京了。”

我犹豫再三,点点头。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整个噩梦的开始,是满清憎恨我的开始。是我们掉下深渊的开始。

那晚是阿哲最后的专场。我与这个男生不熟,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过于冷酷,藏有太多的心机。我与满清是无法猜透看懂的。那晚的专长很热闹,来的大部门是阿哲在这个城市所认识的朋友,有其他酒吧的乐队,也有学校的学生,还有一些不良少年参与。

满清穿着阿哲给她买的白色雪纺裙周旋于他的客人们当中,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我想上前阻止,却被人拉住,是阿哲。他递上一杯酒说:“多谢你照顾满清,我离开这里后,希望你能继续照顾满清。”

那一晚闹到凌晨,一帮人散尽。满清喝得大醉,我扶都扶不稳。阿哲说去后面把摩托车开出来,让我们去路边等。

可是我们在路边等了好久没登着阿哲,我便把满清放到路边去路中间拦的士。听见满清的尖叫声时,我回过头就看见有几个男生架住满清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一辆面包车上拖。我吓呆了,第一反应就是迅速跑过去想夺回满清。

满清叫道:“念珠,快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还没等我靠近满清,就被人从后面用袋子蒙住脑袋,后脑钝疼。

我跟满清醒过来的时候,被反绑在一间废弃的屋里,周围是几个打扮各异的男生,我认出那曾是与阿哲在街头起冲突的其中几个人。

毫无疑问,我与满清成了他们的目标。仅仅是以为,阿哲会为了就满清而来。可事实是,阿哲那晚早就从后门离开,当晚就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他丢弃了满清。他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满清会有危险,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此做什么。

在等待阿哲的时间里,满清悄悄靠近我,绑在身后的手努力地碰我。我惊讶,她示意我不要说话,听她说。

“这是刀片,你割开你的绳子,趁他们不注意跑出去。记住,不要回头,一直跑到有人的地方,再带人来救我。我一定会撑到那个时候。”

“我们一起!”

“不。”满清轻轻摇头,“我的腿刚才在挣扎的过程中受了伤,跑不了那么快。念珠,你体育那么好,一定会成功的。”

我接受了满清的建议,割断绳子。在满清故意找他们争吵的时候,我跳起来就朝门外跑出去。

第二天我醒来在医院。我家人替我办了退学手续,我在医院休养了一个月,出院后,家人直接带我去了另一个家。

那个地方,没有满清,没有我们的过去。只有我一个人的将来。

一直到满清在街上堵住我,她对我的愤怒与怨恨,足以让她可以直接杀了我。我那时候才知道,那一晚,她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那在她的人生里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消除的伤口。

她的耳朵,被那些人打聋了一只。

她质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我可以平安逃脱,却没有带人去找她?

她质问我,就算没带人去找她,为什么那么急于要搬离那里?是在逃避自己的罪恶吗?

她质问我,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死咬着唇,忍受他们踢在我身上的每一脚,每一拳吗?我就暗暗发誓,如果我活下来,我不会放过他们。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你。

那时的满清站在阳光下,刘海将她的眼睛遮起来,她的话让我全身发寒。

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满清。现在的她,陷在过去里,陷在仇恨里。


满清如愿以偿地加入了球队。在球队里,她的表现出色,不仅团结队员,连球技也很出色。我知道,在我们关系还很好的时候,她经常陪我踢球解闷,因此我们的球技不相上下。

短短半个月,她就成功打进了正式队里,打进预选比赛。

在那段时间,满清没有表现任何对我的敌视,她与别人一样叫我队长,眼神淡定。可她越这样,我越觉得不安。

预赛那天,我与满清上场。在满清即将把球踢开的时候,球瞬间转变方向,像我砸来。

场上一片尖叫声,我看见场中央的杜小生苍白着脸站起来,还看见满清微微扬起的嘴角,但她依然向我跑过来扶起我:“唐念珠,这只是开始!”

我被送到医务处处理伤口,额头青紫一块。杜小生为我处理伤口,整个过程中,他都默不作声,脸色阴沉。我知道满清一直站在门外,她向所有人道歉,但并没有因此得到大家的原谅,因为她是那么明目张胆地将球踢向我。可她说,她从来不曾在乎所谓的团队,所谓的朋友。

我抬头问杜小生:“你相信吗?你相信我会丢下自己最好的朋友而逃命吗?”

杜小生摇头:“你不会,因为你是唐念珠。”

我突然哭了。他这么坦诚,不是撒谎,不是哄我开心。他是真正地相信我。

我把脸埋在杜小生的双手里,轻轻说:“可是那时候我确实丢下了满清。我出卖了她。”

满清退出了球队,并同时请了长假。听说她的父母要带她去诊治耳朵。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满清。我恢复了球队练习,练习完后我就去杜小生那里帮他照顾仙人球。它们长势很好,杜小生抓着我的手去触碰它们的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尖厉,甚至有些柔软。

杜小生笑着说:“念珠,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是表面那样坚硬无比。”

以前杜小生很少来看我练习,可是现在,他老是去球场。他坐在台阶那里,拿着我的外衣,偶尔他也会下来踢两场。

满清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仙人球开了第一朵黄色小花。我欣喜地转身告诉杜小生,杜小生的唇就轻轻地印过来,落在我的鼻间。

我睁大眼睛,眼眶潮湿。

杜小生笑着揉揉我的头,抱着仙人球进房。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满清,她慢慢走过来说:“医生说,我的右耳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唐念珠,你满意了吗?”

我怔住。

期末来临的时候,我填了大学志愿。远在A城之外,与杜小生一个城市。只有满清还是一样,依然会在街头看到她,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她一个人坐在奶茶店,一个人坐在路边的栏杆上抽烟。她在学校独来独往,只是不像她在外面那样,她在学校里依然是清汤挂面的女生。

我不敢上前跟她搭话,我不想听见她微笑着问:“你说什么?你不知道我已经快听不到了吗?”

我越来越不能正视满清,她无处不在,她的眼神总在逼问我当年的决定与做法。

后来满清经常来仓库,许多次见她坐在一边看杜小生侍弄那些仙人球。我已经买了许多其他的植物给杜小生来养,因此也不仅仅是仙人球。

杜小生坐在那一堆绿色植物里,笑容干净而温柔。满清托着腮笑起来,好似当年的她。她甚至伸手替杜小生擦汗,杜小生慌忙躲开。

满清的笑僵在脸上。

我转身离开。


我在满清回家的路上堵住了满清,我靠着潮湿的墙,脚下是阴暗的石板路。通过这条路,曾经是我和满清的家。如今,只有满清。

满清看见我,并不意外。

“你离他远一点。”我冷静地看向她。

满清冷笑,伸出手,长长的指甲刮过墙上那些青苔,引出刺耳的声音,合着她阴冷的声音:“你让我怎么办?唐念珠,我见不得你幸福,见不得你好。凭什么你那么幸福,而我日后要注定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这太不公平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那一年,她也曾用这样的表情告诉我,她忍受不了贫穷,因此要做出一些努力。而正是这些努力,葬送了我们的友情,我们各自的将来。

我却在这一刻猛地知道,她将怨恨的理由强行加在我身上。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而不是她自己。

我无声地笑笑,站直身体,拿好书包,走过她身边。我与她,永远不可能再恢复到昨日那般,我早该知道的。

从见过满清那一天之后,我的心境恢复到从前。我知道,不是我能够拯救得了满清的,她自始至终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外界传来的声音与洒进来的阳光。

我想跳出这深渊,不愿意在与满清这样相互缠绕。而拉我出这深渊的,只有杜小生能够做到。

我了解杜小生,他只是想帮助我,因此才让满清靠近他,但他知道掌握距离。就如那次一样,他会礼貌地避开满清。

只是我没有想到,满清依然有能力让我载进深渊里。

在我们那个学校,网络是最普及的东西。学校里有专设的机房,给学生查询资料使用,有学校专门的论坛。学校论坛的帖子是在一夜之间火起来的。

内容是三年B班唐念珠曾经的过往。

她曾经跟不同的男生交往,跟他们出入不同的酒吧、KTV,在外留宿过夜。她更曾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见死不救。

那样的帖子,瞬间掀起高楼。

这所学校里,少有人不知道我,女子足球队是这所学校少见的存在,作为负责人的我,自然也会纳入众人眼里。

我去班上找杜小生时,他的座位上围着几个同学。

那个帖子说的很真实哦,小生,你不是在和她交往吗?难道不知道一点她的过去?

不自重不自爱,又出卖朋友,居然会隐瞒到现在!

听说她跟满清以前就是好朋友,她们的过去都是一样的。

杜小生勉强地笑笑,脸色略苍白,我转身离开。

我对父母说我想休学一阵子,看我苍白的神色,便不再多说什么,替我办理了休学手续。那几天我一直呆在房里睡觉,偶尔有电话让我听,我都拒听。我知道是杜小生。

可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其实杜小生早就知道我那些不堪的过去,可是他依然能接受,知识也有他不知道,我不愿意触及的过往。我不愿意杜小生知道更不堪的我。

当再一通电话打来的时候,父亲敲我的门说:“念珠,你球队队员打电话说有个叫杜小生的同学出事了。”

我跳起来,拉开门,脸色惨白。

是杜小生出事了,他从二楼跌下来,已经送到医院抢救。电话那边说,他在送进医院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你。

是谁做的?我抓紧话筒问。

还不知道是谁。不过好像是跟人有了冲突,被推下来的。现在我们在医院,你要不要过来?念珠……念珠。

我轻轻摁断电话,转身进房换衣服。然后出门打车,报了地址是学校。

我去了仓库,仙人球都留在了外面,平时杜小生是会收进去的。我看见满清正在一盆一盆地往里搬。我径直奔过去,在满清回过头的霎那,我一耳光扇过去。

力道太大,满清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打翻了仙人球。

我凶狠地盯着她,这张脸曾经对我露出最亲密的微笑,也曾经露出总令人恐惧的冷笑。如今,无论再怎样,我都想撕下这张笑脸,想问问,她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步。

“你对杜小生做了什么?”

满清擦擦嘴角的血,冷笑:“也只有他能让你这样失去理智吧。”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尖厉地吼。

“终于生气了吗?那个傻瓜在放学的时候在教室外等我,他让我跟你和解。他居然说不管你的过去如何,他负责的将是你的未来。”满清冷笑,“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幸运?”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于是你就推他下楼。”

满清摇头:“我没有。是他来拉我,求我。我一甩手,没想到他就这样跌出去了。”

我全身发抖,怔怔地站在那里。

满清漠然而骄傲地看着我:“唐念珠,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直到最后一刻我都相信,你会带人来救我。知道我失去最后一点意识我都那么坚信着!可是你不仅没来,第二天就搬离了那里。我一找你,你就只会躲。可现在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那一刻我是憎恨的,我憎恨满清总在把握我的人生。憎恨她打乱了我的人生棋局。憎恨她让我的杜小生受到伤害。

我看着她,缓缓说:“你不是要知道真相吗?我来告诉你。”

“我曾经付出生命来保护你。满清,你只是受了身体的伤,而我内心早就溃烂不堪。这样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在警告我,最脏的那个人,其实是我,不是你。”

满清愕然。

那一晚,我一直在跑。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一直往前跑,我只知道一定要跑出去,让人来救满清,一定要!可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然后我一个跟头便栽了出去。我不知道,那晚满清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我所经历的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我被他们带到了草丛里,一团漆黑,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也没有希望。

可那晚我依然拼尽全力,拖着那样的自己到了大路旁,抓住一个路人,告诉了你的地址。你为什么没有发生那种事情,为什么刚好逃过那一劫,那全部都是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想要求满清。哪怕抛弃了我自己。

没人跟我说起过满清,我也不知道满清如何了,我甚至想也不敢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完这一切,满清的脸已经惨白。我的手机在这一刻响起,电话那边说:“念珠,小生他……可能不行了。”

我挂了电话,回头朝满清说:“你如愿以偿了。”

我知道这一切都完结了。我一步一步走向远方,走向没有杜小生的未来。而身后,传来满清撕心裂肺的哭声。


如果你抽到了死神牌。它将预示着,各种形式的结束。塔罗牌代表未来。

我的未来是杜小生,满清的未来是她踏上未知的旅程。

这一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之前那所城市的大学。同一年,满清离开A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与满清之间,我们都彼此明白,她永远也无法再面对我。我曾以为,不能让满清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原来自私的那个人是我。她不知道真相便陷入怨恨里,知道真相便陷进悔恨里。

身边的人靠过来,轻轻问:“你和满清还是好朋友吗?”

“当然。”我冲身边的人笑,他即使坐着轮椅,也依然温柔。

在接到那天的电话时,我以为人生里再也不会有杜小生,但是在我抵达医院,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醒了过来。

虽然他失去了双腿,但赢得了生命的尊重。

而满清,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又要去哪里。我永远不知道,满清离开A城后去了南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托人找到阿哲。

她站在被打得半死的阿哲的面前,警告他,永远不要回A城,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朋友唐念珠的面前。她要终结这场青春噩梦,还原各自纯白人生。

她当初深爱的那个男孩子,那一刻向她求饶,那么狼狈与不堪。

可我知道,不管爱情,或是友情都是这样。因为太爱,才束缚彼此。

满清如此,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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