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读书的时候,家里一直比较贫穷;至我上大学后,我也学会了偷偷到校外兼职打点零工,以补贴自己的生活费用。
临近毕业那年,学校对毕业班的学生不再管得那么严格,已经允许我们自己外出半工半读。或许在学校看来,毕业生能在毕业前自谋出路,就是给学校解决问题,再把学生锁在学校里,毫无意义,甚至是徒增负担。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交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女朋友,她叫聂十一。
某天,我从打工的自助火锅店下班,准备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回校。打工的同时,我也没忘记自己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因此,我的手提袋里,总会装上几本专业书籍,以备坐地铁时、换班休息时偷偷看几眼。
末班地铁间隔的时间总是比平时要长。正当我缩着身子靠在地铁站的大圆柱上看书的时候,余光发现,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总在我身边晃动。我把书签夹在正在读的那一页,悄悄合上书本,从口袋掏出一片口香糖,借着将包装纸投入垃圾桶的空隙,偷偷观察身边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
我正装着不经意瞥见她一眼,没想到她正盯着我呢!四目相对,我像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迅速落败下来,慌忙撤走自己的目光。
“我猜,你在看《中国民间文学》。”耳畔响起一句轻柔的声音,“我还猜,你是要回大学城站。”
我抬起眼,悄悄打量了一眼身边这位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她戴着一顶宽檐灰色遮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即使在地铁站明亮的白色灯光下,也很难看清她的脸庞。
“不,不是《中国民间文学》,是《民间文学概论》。”我低声回了她一句,然后迅速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感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可能还红了脸——因为家境贫寒,我似乎显得较为自卑,也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在女孩子面前,我总显得底气不足。
“啊,不是啊?”白裙子女孩噗嗤一声轻轻笑出了声。
地铁进站,我们相安无事地踱进车厢。她靠在门边光溜溜反射着白光的不锈钢杆子上,虽然车厢空旷,她也不坐。
车到大学城站,我下车,发现白裙子女孩也在这下了车。
2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同样是末班地铁上,我在末节车厢头上的空排座椅上坐下来,伸手掏出手提袋里的书,口里照样静静地嚼着口香糖。
列车开动,轻微的晃动之中,我发现斜对面门口的不锈钢杆子边,站着一位还是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抬头看,她又在盯着我看!
“我猜,你正在看《中国民间故事》。”白裙子女孩朝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门牙,照样轻柔地说。
我很惊讶,她怎么能隔这么远看清我手上的书名?难道是我掏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就看到了吗?
我把书签夹在正在看的当页,轻轻合上书本,迎着她的目光看向她:
“你怎么总能猜到我在看的什么书?”
白裙子女孩笑而不语。
那时候,我正在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着毕业论文。而我的论文方向,就是“民间故事在当代的传承与发展研究”。
老实说,我很烦恼,因为在当下,民间故事似乎没有得到太多的发展机会,人们都比较热衷读所谓的网络热文和快餐文学,而我认为,那些都是没有营养的膨化食品,吃着爽口利索,过后却不留半点痕迹,甚至还有害身体,简直连喝白开水都不如,白开水还能帮助身体排毒呢。
车到大学城站,我和白裙子女孩一前一后出了地铁站。我和她分享了我口袋里的口香糖。出于礼貌,我询问她深更半夜是否需要陪护回家,说完又担心她把我看成流氓。她眨着一双如月明眸笑着对我说:
“不用,我家就住在你们学校后边。”
那一晚,我知道了白裙子女孩的名字:聂十一。
3
就这样,我们隔三差五就能在末班地铁上相遇,然后互相凝视片刻,静待地铁到站;出了站台,我走前,她走后。时间久了,我就知晓了她住的方向,确实在我们学校后山那边。我猜测,她是那边某户尚未拆迁的民房的主人,同样靠着自己的努力奔波在这个城市里。
我们的关系因为一本志怪小说得以推进。那天晚上,我带着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出了门,回来的地铁上,照样就着车厢内明亮的灯光读着。
“你喜欢里面的哪一章?”依旧只靠在光芒四射的不锈钢杆子上的聂十一问我。
“聂小倩。”因为电影《倩女幽魂》系列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真的?喜欢聂小倩?”不知什么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聂十一不再靠在不锈钢杆子上,而是悄无声息地踱至我的眼前,挨着我坐在我右侧。
我下意识地往左挪了挪身子,这才惊觉她一反常态:她摘下了总是戴在头上的遮阳帽,把一头梳理得极为精致而复杂的头发呈现在我的眼前,那上面还擦着几根如今极为罕见的银发簪。
“你忘了我也姓聂啊?”见我怔怔地盯着她的头发看,她不好意思地重新戴上帽子,然后往后靠了靠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