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不谙世事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幼稚。我有意地撇起嘴角,半闭一只眼,晃着膀子穿梭在人流中,希望六亲不认的架势,能引来鄙视或厌恶的目光,好让我显现一些江湖习气。
实际上,这种夸张姿态非但未引起陌生人反感,反而招来渔家妹妹纯朴笑容。她老远就朝我招手,眉眼之间流露出善良与诚恳,还有些许不敢细辨的表情。
我大都在她摊上买海鲜。她有听力障碍,多少影响到生意的正常交流。我扫一眼网池里黑虎虾和明虾,大声问价,她不应答,只是甜甜的笑。我指指虾指指秤,她明白过来,说:这个90那个45。我不愿跟摆摊的残疾人讨价还价,我说各样来半斤吧!她听明白了,利落地捞虾,控水,过秤,装袋。接着告诉我82。哪样儿多称了?我问。她只是笑着,指指墙上二维码贴纸。没法跟她计较,我掏出手机刷了钱。
杜阿姨每天跟佛菩萨絮叨几个小时,将心里所有的慈悲梳理清楚,赶早出门。她手里拎着青菜,正在摊位前买花。绛红色菊花一副害羞样子,枝条伸出几片乖巧绿叶。阿姨拈花一笑,一眼看到了我。我说周天有闲,来买点儿菜。这时,手里袋子疯了一样跳动起来,感觉就像麻袋里捆了个少女,嘴巴贴着胶带呜呜地挣扎。阿姨低头看时,袋子发出嗖嗖声音。这算是求救还是告状?
阿姨目光慈祥,指着我刚买虾的摊位摆摆手,手指停在门口边的摊位上,说:那家有新鲜冰虾,货真价实。接着,她盯着我眼睛关心地问:手术后,视力恢复怎么样?我说近处还行,看远处差些。她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叮嘱我要多练练眼力劲。最后礼貌地一笑,走了。
她的表情,跟数学老师设了个埃克斯,让我站起来解答一样。我思考片刻,转身穿过侧门走到摊位后边,看见渔家妹妹正在聊微信,有说有笑,我还捕获到她捂着嘴说悄悄话的情节。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这时,佛菩萨小声说。
突然,袋子里的虾们没了动静。是团伙作案被人识破,不好意思啦;还是怕嗔怒报复,被我千刀万剐。我念了句佛号,宽慰它们我没戾气。进家后,将杀生的事交给红麦儿,当她扎起围裙点火烧水时,我肃然起身,读了地藏经,念了往生咒,给它们喷了浓烈的酒,以此壮胆,放空,正视而凛然。佛菩萨解释说: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红麦儿动手,我拒绝盖上锅盖,为的是让那些弱小灵魂悠然飘起,随着我一炷香的引领,满心欢喜地飞往生命的更高境遇。
吃饭时,虾壳扎破了我的手。红麦儿拿来碘伏液,我没让她涂。嘬着指尖上的血,我说:人家性命都舍了,这点儿代价应该的。红麦儿绷不住了,说每次海鲜都是我做,是不是罪孽深重?我摇摇头,阴险一笑,安慰道:那有什么善恶啊,这世道只有说辞,诡辩,自我安慰。我突然沉默了,心想:李太白有什么了不起的。喝点儿酒,我也聪明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