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说｜想杀死杜鹃的斑鸠（五）
作者：萨日娜拉格·王雅杰
易总监的手指稳稳扣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如钉般钉在前方流淌的车河。驾驶座旁的杜鹃侧着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管在楼宇间次第亮起，红的、蓝的、紫的光带掠过她精致的侧脸，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却始终没能穿透她眼底那片沉寂的湖，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车厢里的沉默像一层被水汽浸润的薄纱，轻柔却坚韧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呼吸声、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还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送风声，都被这沉默放大了数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彼此未说出口的心思牢牢裹住。自上车后那句简单的目的地确认，两人便再无交谈，仿佛默认了这场一路到底的寂静。
然而，再绵长的沉默也抵不过突如其来的惊扰。车载蓝牙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阵急促又缠绵的手机铃声，热烈的旋律瞬间打破了车厢内的静谧：“为你着迷，着了魔；着了魔，着了魔，着了魔；撒旦经过，也为我回头；my boo my boo my boo ；为你着迷，着了魔；着了魔，着了魔，着了魔；我的规则，遇你就打破。”
与此同时，中控屏骤然亮起，弹出的来电显示界面上，一张少女的照片格外醒目。照片里的女孩梳着高马尾，眉眼弯弯，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笑容清纯又带着几分娇憨，备注栏里“婉柔表妹”四个字用圆润的字体清晰呈现，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向车厢里的空气。
铃声响起的第二秒，杜鹃的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中控屏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纯棉的布料被揉出几道深深的褶皱，又在指缝间慢慢舒展。直到铃声执拗地响到第五秒，易总监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手指急促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挂断键的绿光闪烁时，他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半分，却又在下一秒绷得更紧。
杜鹃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她假装未曾在意那突兀的铃声和醒目的来电显示，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的纹路。易总监则默不作声地握着方向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实则脑海里一片混乱，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解释、想要掩饰的慌乱，都在沉默中发酵、膨胀，唯有脚下的油门控制得恰到好处，车速依旧平稳，朝着丽思卡尔顿大酒店的方向前行，将车厢里的沉默拉得更长、更沉。
可那电话像是不肯善罢甘休，挂断不过十几秒，熟悉的旋律再次在车厢里响起，中控屏再次亮起，那张清纯少女的照片又一次占据了屏幕中央，“婉柔表妹”的备注依旧清晰刺眼。一次、两次、三次……铃声像一把反复敲击的锤子，敲打着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薄纱。
杜鹃终于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不打算接听吗？”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笑意，补充道，“你的表妹。”
易总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一紧，车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头看了一眼杜鹃，对方的神色平静得可怕，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正是这种平静，让易总监感到一阵心虚。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尴尬在车厢里蔓延，他只能扯出一个漫无目的、略显僵硬的笑容，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杜鹃对视。
此时，丽思卡尔顿大酒店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前方的夜色中。酒店门口的广场上，一盏盏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一位身形纤细妖娆的少女正站在门口，她有着一双令人艳羡的大长腿，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都带着青春的活力。她双手紧握着手机，不停地在耳边切换着，两个耳朵上都夹着蓝牙耳机，一身宝蓝色的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脚步不停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目光紧紧盯着路口的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
易总监在一次次的铃声催促中，一次次慌乱地按下挂断键。他趁着红灯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杜鹃，对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车内的铃声、他的慌乱，都与她无关。可越是这样，易总监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强烈。他从事模特行业多年，身为大型模特公司的高端总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应对过各种各样的场面，早已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可在这一刻，面对杜鹃平静的目光，他却莫名地怂了，那些圆滑的话术、从容的应对，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子离酒店越来越近，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程。易总监的目光越过前方的车流，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站在酒店门口的“婉柔表妹”。就在他暗自懊恼，不知该如何收场时，前方的路口突然亮起了红灯，紧接着，后面的车辆开始排起长队，一场突如其来的堵车，像是上天赐予的救赎，让易总监松了一口气。
拥堵的车流如同一条静止的长龙，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汽车。白色的车头灯、红色的车尾灯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形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海洋。易总监紧紧盯着前方的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终于，他看到旁边的一个路口有了一丝空隙，毫不犹豫地打转向灯，脚下轻点油门，车子迅速、悄悄地驶出了拥堵的车流，朝着酒店后方的红狐广场方向开去。后视镜里，那个宝蓝色的身影还在原地等待，易总监松了一口气，却又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红狐广场是丽思卡尔顿大酒店旗下的配套广场，此时也灯火通明，各类商铺的招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车子稳稳地停在广场的停车场，易总监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眉头紧锁，神色忧郁。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对杜鹃说道：“下车吧，在这里你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衣服和化妆品。作为公司的首席模特，你也需要重新更换一套行头了。”
杜鹃听了易总监的话，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没有点破，只是抬起头，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好啊，那我自己随便看看吧！”
易总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的愧疚之意更甚。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那是银行的高端蓝卡，递到杜鹃手中，声音带着几分补偿的意味：“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不用客气。”
杜鹃接过银行卡，指尖触碰到卡片冰凉的质感，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鄙夷，她轻轻应了一声：“好吧。”
说完，她便推开车门下车，没有再回头看易总监一眼，径直朝着广场内那些装修精致的服装柜台走去。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抗议。
易总监没有下车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商铺林立的走廊里。他坐在车里，沉默了片刻，便重新发动车子，朝着前方的丽思卡尔顿大酒店驶去。
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中，他拨通了酒店贴身服务人员的电话，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帮我在顶楼换一套总统套房，要和之前预定的一模一样。”
“好的，易先生，已经为您更换完毕。房卡已经交给您的家佣了，他会在顶楼的电梯口处等您回来。”电话那头的服务人员声音恭敬，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快速在电脑上操作着系统，效率极高。
挂断电话的瞬间，丽思卡尔顿大酒店宏伟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门口的“婉柔表妹”还在原地等待，只是脸上的焦急更甚，时不时踮起脚尖朝着路口张望。就在她转身想要再次拨打手机的一瞬间，易总监的车稳稳地停在了酒店门口。门童立刻上前，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
易总监刚下车，向前走了两步，一个娇俏的身影便扑了过来。“易哥哥，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得快急死了！”婉柔表妹跑到他面前，声音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语气里满是委屈。话音刚落，她便一把抱住易总监的脖子，踮起脚尖，红艳的唇直接贴上了他的唇，深深的一个吻，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与热烈。
易总监下意识地想要张嘴迎合，可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消息提示音，那清脆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燥热。他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女孩，眼神里带着几分慌乱和疏离。
门童见状，识趣地低下头颅，默默退到一旁，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易总监的车还停在原地，车尾后方，已经有不少车辆排起了队，不耐烦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划破了酒店门口的宁静。
易总监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泛起红晕，眼神里满是爱意和不解。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尽量温柔：“婉柔，我今晚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你还是先回家吧。”
婉柔表妹却不依不饶，重新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声音软糯地撒娇：“易哥哥，就让我留下来陪你嘛，我不会打扰你的。”
“不行。”易总监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今天的工作非常重要，要开视频会议，不能有任何人在身边。”
婉柔表妹感受到他语气里的坚定，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用。她不情愿地松开抱着他腰的双手，眼神里满是恋恋不舍，声音低低地说：“好吧，那我下次再来找你。”说完，她转身慢慢走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易总监早已重新坐进车里，车子朝着酒店后方的红狐广场方向驶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夜色渐深，墨蓝色的天幕上悬着一弯月牙，皎洁的微光洒向大地，却带着一丝多变的凄冷。晚风轻轻吹拂，带着丝丝凉意掠过脸颊，吹散了几朵朦胧的云絮，让细碎的星光得以穿透云层，缀满整个夜空。一层清辉在夜色里悄悄流淌，将红狐广场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却也让这份夜晚的静谧多了几分寂寥。
杜鹃裹了裹身上的灰色连帽卫衣开衫外套，外套里面是一件白底粉色碎花的连衣短裙，裙摆堪堪遮住膝盖，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她走出广场的大门，外面的凉风肆意地吹拂着，掀起她的衣角，也吹散了她心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这风，就像这个没有真情实意的世界，变幻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她的左手提着一个精美的化妆品包装袋，里面装着几样刚挑选的护肤品和彩妆，包装袋上印着奢侈品牌的标志；右手提着一个服装包装袋，里面是一条剪裁得体的连衣裙；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粉色的小皮包，皮包上镶嵌着拓谷的金色标志，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杜鹃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肩膀，试图抵御晚风的侵袭，可那件薄薄的灰色卫衣开衫，终究没能阻挡住这深入骨髓的凉意。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胳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股熟悉的暖意从后背传来，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杜鹃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抬起脖子，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与爱意。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是那个让她相爱，却又不敢爱，最终又不得不爱的易总监。
晚风依旧在吹，星光依旧在闪烁，只是这一刻，车厢里的沉默、电话里的纠缠、心底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一个拥抱里，暂时找到了栖息的角落。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未曾解开的结，却依旧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两人之间，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