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叫她叶嘉莹先生,就如叫鲁迅为先生,不因为他是男性一样。才情粲然、先我而生是为先生。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先生之才,草长莺飞。诗词盛装重返之际,先生挥袖而去,优雅的背影没入盛世的光彩,百岁的人生长卷展在后辈眼前。被诗词滋养的生命,和光而不同尘,淤泥而不染身,溯游来时路,感先生之品质如荷花雅洁,思先生之才情同岁月绵长。
一、我与纳兰同里籍
叶嘉莹先生,姓叶赫那拉,蒙族旗籍,与慈禧太后同族同姓;与纳兰容若同源同籍,纳兰与那拉同姓不同译,所以先生才有“我与纳兰同里籍”的诗句,血脉里流淌的诗兴,异代又觉醒。读了先生自传,才对“书到今生读已迟”,有了除“孟婆汤掺假、前世记忆留到今生”之外的其他理解,童蒙庭训,氛围晕染,是另一种前世记忆的延续。先生出生于1924年,父亲幼学根基深厚,毕业于北京大学;伯父性好诗词,留学日本,当世名医,视先生如己出;所在庭院,诗意盎然,装点古雅。大树下,伯父时常与之谈诗论词,言谈间全是掌故见闻。父亲在外,要求先生以文言写信,文化传授见于日常。家里藏书丰富,随意取阅,消磨童年闲时光。
二、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1924年生人,山河破碎,身世飘零,敏感脆弱的“诗心”,如柳絮飘摇。又于1941年遭遇母丧,“叶已随风别故枝,我于凋落更何辞。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先生幼年打下的诗学根基,此时蓬然迸发,国恨家仇郁结于心,化为诗情。1948年南下结婚,迫于时势,举家入台,又遇“白色恐怖”,那时诗作多有“羁旅”和“思归”的文辞。终于1966应邀前往美国任教,1969又移民加拿大,身世浮沉雨打萍,飘摇零落无可依。先生自己说,除北京察院胡同是家园,其他地方都是客舍,古诗里的“国恨”、“战乱”、“田园”、“思乡”……都是先生的人生,她的解读入情入理,闻者心痴,听者神醉,学养深厚是一因,人生离乱是一因。当她1979年回国返乡,历经“破四旧”“大革命”等等风波的北京家园荡然无存,甚至祖坟都无迹可寻的时候,诗词文化成了她最后的寄居地。而先生诗学光芒万丈,除家学、身世,也有良师点拨。
三、长忆读书处,朱门旧邸存
先生未上幼儿园,父亲教英文,姨妈教算术和国学,伯母教诗词。先生说,姨妈和伯母也不讲解,只是让背诵,小孩子记忆强,理解弱,多背,经历多了,诗词滋养生命。1942年先生大二,遇上塑造人生的恩师,顾随先生。顾先生“从小就诵读唐人绝句以代儿歌,五岁入家塾,由父亲教授“四书”、“五经”、唐宋八家文、唐宋诗及先秦诸子中的寓言故事。”国学根底之深可见一斑,报考北京大学,遇到蔡元培校长,亲自劝顾先生由国文改学英文,“以求扩充眼界,拓宽知识领域,”陶冶出顾先生贯通中西的胸襟见识。叶嘉莹先生遇到这样的老师,鸟随鸾凤飞腾远,“顾先生对诗歌的讲授,真是使我眼界大开……顾先生给我的是心灵的启发”。只要顾先生开课,叶先生必选修,甚至毕业之后依然回校旁听,积攒下八大本厚厚笔记,战火纷飞间也护惜左右。后来出版的《顾随古典诗词讲录》全八册,就是基于叶先生的笔记,我有幸收藏一部。后来叶嘉莹先生讲授古诗词,必融进全副生命感受,肇始于恩师身教。师生佳话,薪火相传,文脉相续。而叶先生的传承,远不止对恩师顾随,更是对上自《诗经》下到清代,所有“民族诗情”和“骚客才华”的延续和共鸣。
四、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
叶嘉莹先生的学生,陈凯先生,爬梳各种出版材料,梳理了叶先生的作品版本,集成《千川映月唱莲歌:叶嘉莹著述版本图录与提要》,已然有二百余种,著作等身,可钦可佩。大致可分为,诗词著作,诗词研究,诗词教育,以诗词论人生等。她提出诗词“弱德之美”,“诗词的感发作用”,“诗词的教化作用”,以诗人的生命体验去研究诗词等匠心独运,振聋发聩的观点,诗词需要解释,诗人需要知音。在新学未开,旧学未退之际,孕育出叶嘉莹先生这位“古典诗词的女儿”,沧海横流,知己同心,虽千秋万代,诗心同频。文章最后,就以先生对李清照《渔家傲》的精彩解读结尾吧,说的是李清照,写的是叶嘉莹:“这首词在易安词集中颇显另类,它表现出一种豪放纵横之气。但认真推究,它又与易安一贯的精神气质是相关的,并不突兀。易安有独立的生命意识,她向往自由,追求无拘无束的理想生活,并希望达到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自由境界,这种追求和向往都在该词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