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走在路上,寒风一阵一阵往身上扑,寒气一圈一圈往嘴里钻,只有加快脚步奔跑起来,要是脚步放缓,我估计自己会被冻成冰块。
尽管如此,走进家门的时候,还是透心凉。母亲从厨房端出海碗,父亲把木桌从屋内深处移动到门槛跟前,于是,一家人围坐,热气腾腾往上冒,饭桌好像成了一口正在沸腾的铁锅。
难得一次白菜烧羊肉,十几双筷子迫不及待,肉与菜很快见底,我们就用肉汤泡饭,再用自磨红辣椒搅拌,吃进嘴里堪比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山珍海味,从老人到小孩都知道山珍海味最好)。
室外冰天雪地,室内太阳光照人,热汤热饭暖肠胃,我们吃得脑门与鼻尖冒汗,还有比这更叫人满足的时候吗?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我十几岁。昨天夜里,这样的场景来我的睡梦,清清楚楚,恍若岁月复制。
人过半百,做梦无数,梦得最多的是老屋。此生,最疼爱我孩子,孩子已经成年,走进我的睡梦,依旧是孩子小时候围绕老屋玩耍。
安居城市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我喝城市的水,吸城市的空气,走城市的路,住城市的楼房,交往城市的朋友,看城市的花草,听闻城市的鸟鸣,偏偏这一切很少光顾我的睡梦。
我的睡梦,多是我出生长大的小村庄。母亲站在屋后呼唤晚归的我,父亲站在门前吼我嘴刁不肯好好吃饭,哥哥挖门前鱼塘种植荷花,姐姐把新买的滑雪布棉袄给我穿,我跟侄女吵架嫂子朝我摇头......
不仅如此,梦里时空错乱。
单位考试,我坐在初中时候的教室里,急得抓耳挠腮;
我和同学一起撑船,木船飘荡在村庄西头那条大河,把割来的猪草送去学校;
我和朋友一起看露天电影,脚下踩着的是弯弯曲曲田埂路,芳草萋萋,没过我们脚踝,露水打湿我们衣袖;
孩儿参加研究生考试,我给孩儿送去落下的准考证,村东头那座大桥中间断裂,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积下一肚子生活的苦水,想跟母亲倾吐一番,于是回家,站到老屋跟前,一声一声呼唤“姆妈”,母亲最疼我,却迟迟不出来,我怎么也找不见母亲......
现实发生的事,与小村庄,裹卷在我的梦境。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睡梦中,自己依旧是一个长不大的柴禾妞,仿佛这一生一世,从来不曾离开那片芦苇荡。
梦醒来,现实如何呢?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小街居住的都是老人,大河变瘦小河淤塞,芦苇荡被开发芦苇去了远方,连我家老屋都被拆迁影踪难觅......小村庄物是人非,昔日小村庄被风霜改了容颜,我只有在梦中再回昔日小村庄。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消失的不会再回来,对于眼前,对于现实,对于容颜大改的小村庄,我只是过客,不是归人,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幸好有梦。
我可以在梦里,过把瘾,做梦过现实的瘾。
在梦中,我是归人不是客,我达达的马蹄最正确。
梦里,我是父亲母亲疼爱的孩子,我是哥哥姐姐呵护的妹妹,我是灰头土脸的柴禾妞,我是乡间田头蹦蹦跳跳的种田人。
有梦真好,梦有时是明珠,镶嵌现实,使得现实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