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节南山》成事更需周全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惨莫惩嗟。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钧，四方是维。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无小人殆。琐琐姻亚，则无膴仕。

昊天不佣，降此鞠訩。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君子如届，俾民心阕。君子如夷，恶怒是违。

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方茂尔恶，相尔矛矣。既夷既怿，如相酬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诵，以究王訩。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小雅·祈父》说的是骂人尚需委婉，《小雅·节南山》讲的则是成事更需周全。

老话讲“不读《诗》，无以言”，《诗经》本身是语言文明的集大成体，中国人又历来有“要做事，先做人”的传统，《小雅·节南山》可以算作是这种会说话、会做人传统的源头。

“要做事，先做人”有两层意思：等而下之的意思是说，做人比做事更重要，人做不好，事也很难做成。更有价值的意思是说，做事情之前，先要从做人上有明确的目的和立场，始终站在这一目的和立场上去做，才有可能把事情做好。

这里所说的立场是一种倾向，不是具体的所指。在做事的立场上，或者倾向于大众的、公的利益，或者倾向于个别的、私的利益。倾向带有相对性，但有着绝对的方向。在哪个方向上选定立场，不仅决定了事情的成败，更决定了做人的高下。

《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有句话叫“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便是站在私的立场，为了个别的、私的利益去为善，虽然客观的是为善，依然不值得称道，依然在做事上算不得有成，在做人则更糟糕，差不多算是虚伪、糟糕和失败集合体。

《小雅·节南山》大体诗意如下：

高峻南山巅，巨石在其肩。显赫大师尹，民众把你看。忧国心难安，岂敢胡乱言。国运将送断，缘何不察监！

高峻南山巅，山隅广无边。显赫太师尹，不公为哪般？方今起瘟疫，天灾伴祸乱。民无喜庆语，天人皆不劝！

显赫大师尹，本为周柱石。手握国权柄，四方可挥斥。天子得辅佐，万民心踏实。奈何天不仁，困穷无穷日。

不躬又不亲，庶民不信任。遗老忘少俊，孟浪欺正人。施政当躬亲，不可济小人。本当忌姻亲，偏又委重任！

不平之昊天，降下大祸乱。不明之昊天，降下大灾难。执政如临渊，才可使民安。执政如水平，忿怒得弃捐。

老天太不明，祸乱终难平。连月竟发生，庶民难安宁。忧心常如醉，谁能主清静？躬亲如不能，苦难临百姓。虽有四驾马，四马皆丰颈。奈何四方乱，局促狭小难驰骋。

尔心恶念起，尔视尔矛缨。表面仇怨息，转头报复不留情。

降灾显不平，天子亦难宁。师尹不自惩，反怨众人规其正。

家父作此诵，直追乱元凶。期转尔心念，求得四方万邦宁。

《小雅·节南山》的作者到底是谁？

文中明确说：“家父作此诵”，因为这一句的存在，反而使作者显得不那么明朗了。如果说是“家父”，那作者的家父为什么会在诗中。如果说是我，为什么要在诗中言明“家父作此诵”。

墨子在《公孟》中讲：“儒者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

显然，《小雅·节南山》的这一结尾，有代代相诵的意味，其政治针砭功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同时，也表明了代代相诵、同生共死的意愿，毕竟针砭天子的重臣，有性命不保的隐忧。就算是性命不保，也要一代代唱下去，以求世道清平。

《小雅·节南山》针砭的对象集中在师尹身上，实际上，师尹的背后是周天子本人。但作者为了达到使天下苍生得到休息的目的，暂时回避开无法解决的大矛盾，将矛盾点集中在辅佐周天子的无道重臣师尹身上。毕竟，直接针砭天子有太大的风险。于私讲性命不保，于公讲于事无补。

《小雅·节南山》应该是中国历史上后来出现的“清君侧”思想的鼻祖。国家昏暗，作者无力指摘周天子幽王，将矛头直指师尹的罪恶。然而，师尹毕竟系周幽王所任用，所以，归根结底，这首诗仍然是针对幽王的。

绕弯子的出发点和立场在哪里呢？

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是为了黎明安宁，还是为了苟且偷生？

穿越历史的迷雾，这一切，我们今天已经无从知道了。然而，从一个正确的立场上，从一个为了大众的、公的方向看过去。其间不顾身家性命的牺牲精神，其中顾念大局的剑走偏锋，正是这一矛盾心里让这首诗扑朔迷离、意蕴深长。

所有的知识，不过是一种带有时代局限性的解释系统。昏乱的历史事实面前，颓唐的时代趋势之下，做什么样的努力，也不过是毫厘的精彩，真正对于历史的大趋势而言，会有多大的作用呢？

一人一己之力，哪里还有什么妥帖的周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