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
植物园的夏末总飘着甜腻的花香,游艺场的彩色滑梯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我牵着三岁的儿子走进去时,他肉乎乎的手指正攥着半根融化的冰棍,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汗珠。
那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就是这时凑过来的。约莫七八岁,梳着齐耳短发,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阿姨,我能跟小弟弟玩吗?"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儿子已经咯咯笑着扑过去。
起初确实是好的。她教他认旋转木马上的动物,把自己的泡泡枪塞给他,甚至蹲下来帮他系松开的鞋带。我坐在长椅上看,风卷着泡泡飘过,小姑娘的身影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幅无害的儿童画。
变故是从那座火箭造型的跳台开始的。木质台阶蜿蜒向上,顶端离地面足有两三米,只适合大孩子攀爬。我看见小姑娘牵着儿子的手往上走,他的小短腿在台阶上磕磕绊绊,却被她一路哄着:"别怕呀,从这里跳下去像飞一样。"
"不行!"我几乎是冲过去的,心脏在喉咙口怦怦直跳。儿子正被她扶着站在边缘,小身子晃了晃,眼里满是懵懂的信任。小姑娘被我拽开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没过多久,她又拉着儿子往游艺场深处走。那里种着茂密的冬青,把阳光都滤成了斑驳的影子,离人群越来越远。我喊了声儿子的名字,没得到回应,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然后就是那声哭喊,尖锐得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我拨开冬青枝冲进去时,正看见小姑娘用手指着儿子的脸,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像淬了冰:"再哭就把你丢在这里,让蚊子吃掉。"他吓得脸都白了,眼泪糊了满脸,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
我把儿子搂进怀里时,他的小身子还在发抖。小姑娘站在原地,刚才那副凶相全敛了去,又变回那副天真模样,甚至怯怯地拉了拉我的衣角:"阿姨,我跟弟弟道歉了,他已经原谅我了,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好不好?"
她的眼睛那么干净,语气那么真诚,仿佛刚才那个在暗处威胁幼儿的,是另一个人。我没说话,只是抱着儿子往光亮处走,后背却像被什么东西盯着,凉丝丝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寸步不离。她几次想靠近,都被我不动声色地挡开。有一回她趁我给儿子擦汗的间隙,飞快地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动作隐蔽得像只偷东西的猫。儿子"哇"地哭出来,她却立刻后退一步,睁大眼睛说:"我没有碰他呀。"这时,我不敢再让儿子与她啦!
离开游艺场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儿子已经忘了刚才的委屈,手里举着新买的气球。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碎花裙的身影还站在滑梯下面,远远地看着我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风吹起她的短发,露出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那之后很久,我总会想起那双眼睛。它让我明白,看来人性的恶是不分年龄老幼的,人性里的幽暗从不是突然长出来的,有时就藏在最天真的皮囊下,像游艺场深处的阴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