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有文友在微信群里发了下雪的照片,大家就热闹地讨论起冬天的天气来。广东的冬天是经年不见雪的,而我也有十余年没有见过下雪了。
记忆里关于冬天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在我上小学的时候。
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都在村小上学,那是几间红砖青瓦的普通房子,左右两边各开着几个大大的窗,天冷的时候,就用油布把窗户钉起来防寒。为了通风,前后门整日的敞开着,寒风就呼号着吹进了我们的教室。
那时候,我们也有我们独特的防寒工具——火桶。一个正方形的木头盒子,上面有可以提拉的把手。盒子里一个小号陶瓷盘,里面装的是刚刚燃起来的白碳。为了防止碳烧得过快,还要在碳上面盖上厚厚的一层灶灰。上课的时候,我们就把脚搁在木头盒子上烤,毕竟,大家都说“寒从脚生”。等到下了课,我们就把圆珠笔的笔筒拆下来,对着火桶一阵猛吹,试图把火再弄大一些。
除了火桶,我们还有另一样更环保的取暖方式——“挤油”。十几二十个孩子背靠墙一字排开,两边都喊着号子往中间挤,那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中间的被挤到无力招架,最终被挤出列,马上又飞奔着跑到队伍尽头继续加入挤油的队伍。一个课间休息挤下来,大家脚手都变得暖和起来。
若是下了雪,那是再好不过了。老师的呼喝声也阻挡不了我们在雪地里撒野,什么拿着雪团互相扔掷,什么团了一团雪顺着同学的脖子塞进衣服,什么掰一根挂在教室后面山里大树上的冰条子津津有味地当冰棍吮吸……这时候,冷也忘记了,只觉得无尽的快乐。
下过一两场雪,就快要过年了。“小小子,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说不馋,那是不可能的,柴火灶架子上头熏着腊肉、香肠、猪血丸子、豆腐干子,空气里整日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食物的香味,时刻勾引着我们这帮孩子肚子里的馋虫。为过年准备的瓜子和花生都是生的,这时候也准备着要上焙箱了。焙箱是一个用竹子编织的架子,圆柱型,中间有搁物层,晚上睡觉前将要焙制的花生瓜子放在搁层上,再把焙箱放置在地灶上,借着地灶所散发出来的微弱热气来将花生瓜子烘干。这至少需要几个晚上的功夫,早上用薄膜袋子装好,晚上重新倒出来,反反复复还挺麻烦的,但用这种方法烘焙出来的瓜子花生,味道比起炒出来的可好太多了,香,但是又没有任何烟火气,真是“慢工出细活”呀!
到了腊月二十几,家里的奶奶媳妇们都忙起来了。做豆腐,一整板一整板的豆腐做出来之后,先炸油豆腐,用一大锅的油,将切成薄薄四方块的豆腐炸得喷香金黄,晾凉后放到坛子里保层,这可是要吃上几个月的东西,马虎不得。剩下一些豆腐,还得做霉豆腐(我们现在称的豆腐乳)。将豆腐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放在一个下面铺了稻草的筐子里,上面再盖上一层稻草,过几天,看看豆腐发霉了,夹出来,裹上加盐炒制过的辣椒粉,装坛。装完后,在表面洒上一点白酒,密封,大概过几天就可以夹出来吃了。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可都是难得的美味。
爷爷伯伯们也都忙着。糍粑是要做的,我们那里很多人家里都有一种石头做的粑坑,一块正方形的大青石,上方的正中央挖出一个坑来,将煮熟的糯米(为什么是糯米,我想大概是因为糯米的粘性好)放到坑里,然后来两个壮汉,拿着木杵你一下我一下的地对着糯米使劲擂起来,直到糯米饭全都碾碎了成团之后,这才用木杵将这一团糯米饭团卷起来,送到早就擦洗干净并铺了一层细面粉的桌面上。我们这些娃娃兵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在大人的责令下一个个洗干净双手开始搓揉糯米团。这个活是我们最乐意干的,因为做糍粑的木头印子里刻着好看的花纹,一手按下去,出来一个带着牡丹的“花开富贵”,又一手下去,出来一个带着竹叶的“竹报平安”……件件都是艺术品。
除了做糍粑,我们还喜欢看杀猪。
家家户户都养了猪,到过年来杀,我们那谓之“年猪”。杀猪是照例要请屠户上门的,那时候屠户上门帮杀猪是不收费的,按惯列是杀完后拿走三斤猪肉。因为要杀猪的人家多,找屠户帮忙还要排队。当我们伸长了脖子盼望的时候,突然某天看到屠户带着他的那一套杀猪的家伙什终于到来了,于是就准备杀猪用的大桶、一个结实的木梯子,柴火灶上再用超级大的锅烧一锅开水,准备一个接猪血的盆,里面接上一点水并洒上盐。准备工作做好,猪被从猪栏里赶了出来,来两个人帮忙拖住猪的两边耳朵,拉到屠户面前,屠户眼疾手快出手就是一刀,正中要害,猪血喷涌出来,旁边的人连忙端着盆过去接。然后把猪抬到大木桶里,倒上开水,去毛。去完毛,把梯子架在墙上,用一个大铁钩勾住猪倒挂在梯子上,开膛破肚。
比起杀猪,我们更喜欢杀猪的后续。因为杀了猪,有猪肝、猪肺、猪腰、猪肠,猪血、猪心,样样都是美味。猪心照旧是要送给家里最年长的长辈的,但就是余下那些,也够我们饱餐几顿的了。吃完这些,还有猪板油,我奶奶常常烧了柴火灶拿猪板油炼猪油,那一股子香味飘到满屋都是,我要是忍不住去瞅瞅,她就往我嘴里寒一块焦黄发脆的油渣子,那可真是吃得满嘴流油。要是碰上有时候她心情好,保不齐还要找两个不知道收了多久的红薯,切成薄片放进油锅里炸成薯片给我。那滋味,真是回味无穷。
就在这忙忙碌碌中,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