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四月,进京火车在居庸关小站停靠,漫山遍野的灼灼花海中,居庸关长城的烽火台初露峥嵘,以寥廓清冷的姿态矗立在高远的蓝天之下,令我心头深深震撼!当时心中暗暗许约:长城啊,我会再来!来去匆匆,那次远眺犹如惊鸿一瞥在我心头留下美好的记忆。之后也有数次前往北京办事的机会,只是仍旧来去匆忙,总是未能成行,久而久之这个心愿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将感情视为一场神圣的生命之旅,轻易不敢触碰!不想走马观花当过客,不想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迷失初衷,所以一直没有准备好!长城之约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牵挂。
这二十年来,旅游休闲成为人们品质生活的追求,北京长城,聚集了全国全世界的目光,每天每天,古老的长城之上人头躜动,来自五大洲四大洋的各种肤色的人们蚁行在古城砖上,长城失去了宁静和安然,喧嚣着迎来送往一张张喜怒哀乐的面孔,尤其是遇有节假日,更是人满为患几成拥堵,踩踏、挤压等伤人事件屡屡发生。长城之旅,失却了人与大自然、失却了人与历史的心灵之交,似乎变成了另外的一种味道。心中隐隐的担忧着,长城的负载,长城的疲惫,长城的沧桑,谁能理解?所以也一直没有积极的准备前往,只是远远的望着,淡淡的念着!
终于,有了践约之行。
那是一个初冬时节的周末,在北京办事等候的间隙,在雾霾深锁京城的时候,听北京的朋友说,此时正是长城人潮渐稀的时光。于是早起沐浴,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向着八达岭长城奔去。也许是天公作美,从关城“北门锁钥”登临长城时,居然天光放晴,耀目的阳光穿透层层云雾,绽放出万丈光芒,洒向人间,洒向长城内外,洒向每一块墙砖和条石,洒向不多的游人。我心微醺,暖意洋洋。站在坚如磐石的青砖之上,触摸着斑驳的城墙条石,仿佛触摸着了秦时明月汉时风;从瞭望口伸出头去,耳边清风徐来,也送来一阵悦耳的女声:欢迎您到长城来!如此熟悉的感觉,如此的踏实宁静,原来魂魄早已经来过了!抬头望去,缓缓的坡度长长的延伸三百余米是一个城台,也叫烽火台。之后又是等长的条石垒成的又一个城台,这是打仗时用来屯兵的堡垒。三百米真是一个合适的距离,便于堡垒之间两两相望和互相照应。再放眼望去,城台由低向高忽左忽右错落有致的的排列开去,但总的趋势是向前向右方向一直延伸下去。极目所望,长城蜿蜒爬升过一条山脊又一条山脉,勇往直前势不可挡,浩浩荡荡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手抚墙砖,耳边似乎听到鼓角争鸣、战旗猎猎,眼前似乎硝烟弥漫、烽火连天!那是秦国将士抵抗匈奴进攻的厮杀声!脚下的每一块被踩踏过无数次的砖块,以静默之姿诉说着百千余年长城之上的抗争史,有的尚能保全方正完整之型,有的被消弭磨损身显凹槽,那是怎样惨烈的过往啊!其实自秦汉以后,长城所能抵御的外敌实在不多了,那稳稳的盘踞在高山之巅的坚固长城,更多的是修筑在人们心中的守护之墙!
一路爬行,平坦之处可以闲庭信步,陡峭之处却需要借助墙边的防护栏杆方能尽力踩上石阶,因此不免气喘吁吁。站在最高处的垛口,向山下看去,似有壁立千仞之感。初冬时节,山峦之上落木萧萧,长城高高突起于山顶,傲然挺立绰而不凡。这每一块墙砖,每一块条石,是如何被运送到高山之巅的?这样的山势走向、地质结构,是如何被确定能承载这如此沉重的砖石的?一千余年来,这些疑问也许从来没有间断过。除了惊叹就是感怀,但我仍然深信,能工巧匠的聪明与智慧,天地有知,日月共睹,长城为证。战国时期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修建的都江堰迄今仍被称为“世界水利文化的鼻祖”。秦始皇陵寝地宫的兵马俑自重见天日起就成为世界奇迹!建于隋朝的赵州桥目前仍然是世界最早、保存最完整的石拱桥。我们的祖先是善于创造奇迹的祖先!是永远闪耀在历史星空的智慧祖先!站在长城之上,我心驰神往,神游古今,思绪飞扬。
关于长城的最早启蒙,是在小学语文课本里。耳边传来老师清朗的诵读,眼前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长龙逶迤在祖国的环抱。那时的长城是跟抵御外敌入侵、体现民族反抗精神联系在一起的,在我心中长城就是民族奋勇自强的脊梁;后来读了民间故事《孟姜女哭长城》,才知道为修筑长城,秦始皇广征民夫,老百姓被劳役所逼妻离子散无数。南宋名臣文天祥曾在孟姜女塑像旁书写楹联:“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未亡也,千秋片石铭贞。”可见,长城的历史便是千百年来被奴役百姓的控诉史。由此始知,历史的存在感就是这样的复杂多样、令人深思。
再后来,随着阅历与知识的增长,关于长城的海量信息源源不断的向我涌来,比如,秦汉长城的不同修筑起始端,隋朝和明代的进一步修缮加固,长城在历朝历代抵御外敌的战争等等不一而足;那些古今中外文人墨客的吟咏诗篇被我反复诵读,无论是王昌龄的“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还是贺知章的“陇云晴半雨,边草夏先秋。万里长城寄,无贻汉国忧。”读到的总是悲壮的边塞情怀和悠长的旷古之思。逐渐的长城在我心中的风骨从单一到立体,从羸弱到丰满,如今更是丰神俊逸姿容不凡,像是一条长长的巨龙,裹挟两千年的历史烽烟滚滚而来,脚踏在山河壮美的华夏大地,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绵延横亘一万三千多里,纵情游弋,倾情挥洒,没有防御外敌的重重忧患,也不用背负强征劳役的悠悠骂名,只是尽情绽放——尽情绽放其所汲取的天地精华和厚重历史,尽情诉说千百年来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和勇敢坚强!其实这就够了,不必担忧那些慕名而至的脚步所带来的侵扰,相比于兵刀相见的争斗这些造访是多么的和平友善啊!矗立千年修炼千年,长城的胸怀浩瀚宽广、内涵博大精深,足以海纳百川吞吐寰宇!让我们从这份珍贵的历史馈赠中汲取壮大的力量和勇往直前的勇气,让我们的民族从这篇宏大的史诗叙述中走向更精彩的未来。
清冽的山风刮过,淌洋在历史与现实中的我心头犹如奏过激越的交响乐,不知今夕何夕!天地悠悠,过客匆匆,长城是活着的历史!手抚墙砖略感冰凉,俯首细看,墨绿色的苔痕深深嵌入砖体,春荣冬枯,它们彼此依存彼此陪伴,春夏秋冬岁岁年年百年千年,雾霭流岚风刀霜剑荣辱与共,穿越古今依然相携前行,它们都不寂寞,不必庸人自扰之!
二十年的夙愿得尝,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喜悦!回望夕照中依然巍峨耸立绵延不绝的长城烽火台,没有狼烟,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