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后有三个人在跳舞。
事实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无聊,正好走到酒馆里喝几杯。然后我听见背后有人在交谈,于是转过身去。
三个人,两男一女,围成一个三角形,蹦蹦哒哒的。
左边的男人非常笨拙,啤酒肚随着右边女士的身影晃动。
中间的男人倒是很正派,皮鞋在一瞬间被啤酒肚踩了两脚也没说什么。
同时,他们嘴上念叨着什么,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庆典仪式。
我起身走了过去。
“嗨,你好。”
我对那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女士说。
她没有理我。
不过他们的念叨有一瞬间的停顿。
我又看向中间的男人。
他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我。我想起了20年前的数学老师。
我只好回到座位上。
歌曲倒是很好听。席佛的蓝调,让酒变得更有味道。不过酒馆比较小,背后总是传来三个人的窃窃私语。
酒馆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阴影,光影里只剩我们四个,不,一个无聊的和三个跳舞的。
门外的路灯,明晃晃地亮着,没有察觉身后的,黑暗的夜。
差不多在酒喝到底的时候,身后的念叨没了。
我松了一口气,那皮鞋和啤酒肚都走出了门外。
我又转过身去,打量着空空的舞会场地,好为那空虚里的一丝遗憾而庆祝。
于是我看到了地上,一枚镶嵌红宝石的戒指。
他们还会回来捡吧。我抖抖肩,喝完这杯该死的酒,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毫无察觉。
酒保拿来了一瓶威士忌。
“再喝一杯吧。”那个男人开口了。
我也好奇,他是从我身后过来的。
“刚才那三个跳舞的人可真有趣。”我说。
“是啊。他们无趣的样子可真有趣。然而有趣的事常常会显得无趣。”他说。
“那么,你是看到他们那混蛋的舞会了。”我说。
“当然。”他说。
“混蛋的窃窃私语。还有红宝石戒指。”我转过头去,发现红宝石戒指不在了。
“你捡到了戒指?”我问。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我接过喝了一口。
这时我才仔细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仔细,应该是突然注意到他那只红色宝石般的眼睛。
“戒指?你是说我吗?我就是那枚戒指。”宝石男一口气干了一杯酒。
我笑笑,也喝了一口。“那你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呢?我想想,泰坦开凿了我,宙斯打败了泰坦,我落到伊利亚特,又和奥德修斯落在海中。尼普顿救起我,我又到了神庙。我去了波斯,罗马,拜占庭,印度,西班牙,又随无畏舰队到了非洲。”
“够了,”我说,“不管你到了法兰西,普鲁士,巴黎,维也纳,还是躲过叫嚷尼采的疯子投炸弹,被英国矿主卖到底特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个混蛋酒馆。”
“交易呗。跟那三个人交易。我给他们一些宝石的能量,给他们更多的财富。他们则给我一些多余的生命力,让我拥有人的生命。”他说。
“你想要生命。”我说。
“纠正一下。我不是想要生命,而是消磨生命。”宝石男认真地说。“事实上我做了这几千年的交易,从未感到需要生命。”
“需要消磨。”我说。
“是吧。”他说。
“那么你呢?”宝石男问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只是习惯而已,常常无聊就走进来了。”我说。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来这里,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喝酒,或者说,你依什么而活?”他说。
“我嘛,在酒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听听音乐,喝酒或者茶,随便跟一个宝石聊天,或者看混蛋的蹩脚舞蹈。徘徊在黑夜里。”我喝了一口酒,接着说:
“对,徘徊在一个地方,等待着什么,反抗着什么。然而这些终于成为了徘徊本身。于是在这种纯粹中,生命力获得解放。宁勿说,我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生命的纯粹。该死。”
我又开始喝酒。音乐是酒一样的东西。而黑夜,是音乐的一部分。
品尝黑夜,听起来不错。
宝石男看了看手表。
“我得去进行下一场交易了。”他说。
“你也给我弄一点那该死的财富呗。”我说。
“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吸收那些,无趣的生命所不能容忍的丰富。有趣的事,只能用来做下一次交易的咒语。”他说。
宝石男站了起来,他向门口走去。
“你下一次的咒语是什么?”我问。
他停下来,转身看着我。
他脸上似笑非笑,像贝多芬的交响乐演奏完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话已经在没说之前说完了。
“该死,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