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我从大理一位民宿老板的口中知道了沙溪,“如果你没有目的地,只是想感受慢生活,那建议你去沙溪住几天。交通确实不便了些,但正因为这样,人也不多,你一定会喜欢的。”
起初,我并没有抱太大期待,在网上挑了间风格中意的客栈,让民宿老板帮我联系了一位本地司机,我就搭车来到了沙溪。两小时的车程,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山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一个人坐在车上正有些紧张,转眼看见一抹青绿,喜不自胜。
进沙溪才知道,那天恰逢镇上的赶集日。沙溪古镇至今保留着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每逢周五,小贩们都会带着各家自产的蔬菜、米粮、肉蛋及其他各类特色物产在集市上贩卖,村民们也会背着竹篓,在这天采买一周所需的物资食材。
客栈的姐姐为我办理好入住手续后,热心地提出带我一起去集市逛逛,我欣然应允。姐姐递给我一顶编织帽和一只小竹篓,就骑着小电驴载我到了集市。这里的集市就像小县城里的超级大市场,吃的、穿的、用的,卖什么的都有,品类可谓五花八门。
姐姐热心地指给我一些本地特色物产,这是乳饼,那是酱菜…水果摊的老板见我是个外地人,一把塞给我几个大丑柑,说是极甜的,一定尝尝。我自小虽也在南方的村庄里生活过,这样盛大的赶集场面却是未曾见过的。
云南这边古镇的中心大多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广场,名曰四方街,沙溪也不例外。古镇中心四方街上东面位置,坐东向西有个老戏台,据说是清嘉庆年间建的。虽已年代久远,老戏台子的飞檐翘壁和凤凰彩绘依旧不失光彩。在马帮往返于茶马古道的年代,这里日复一日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戏码,引得来往的旅人驻足围观,可以想见当年的四方街是何等热闹。听当地人说,如今每逢传统节日,古镇的村民依旧会穿上鲜艳的民族服饰,在戏台上载歌载舞。
四方街西面正对着古戏台的是兴教寺,山门前一对大石狮,正门两侧塑着左右护法哼哈二将。寺区周围种着几株合抱的古树,炎热的午后,村民们坐在古树下摇着蒲扇闲话家常。空地四周商铺林立,游人零零散散地坐在咖啡馆前的蒲团上,背靠着墙根晒太阳。待日头下去些时候,镇上的年轻人就三两成群地聚在一块儿踢毽子,引得孩子们羡慕不已。
古镇的主干道叫寺登街,自东向西贯穿整个古镇。街头立着一块大石碑,上书“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放眼望去,街道两旁清一色是白族民居改建的商铺旅馆,门前种着高大的垂柳和古槐,墙边偶有几处栽着粉色的蔷薇。早春时节,漫天飞絮,淙淙流水,倒有些江南古镇的意趣。
沿寺登街走东寨门出去,远远就能看见黑潓江。江上架有一座玉津桥,桥头小屋内供奉着山神、土地、桥神和路神。白族人信仰万物有灵,桥也被视作人与神明沟通的地方,不论是求学赶考,还是婚丧嫁娶,都免不了要祭祀桥神。日落时分,马帮的小贩牵着马队从桥上走过,铮铮铃响,不绝于耳。入夜后,桥边整个暗了下来。晴朗的夜晚,抬眼就能看见满天繁星。
我喜欢古镇的清晨和傍晚。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外套到四方街闲逛。清晨的微风略带湿气,闻起来令人神清气爽。老戏台前空无一人,商铺也都大门紧闭。天边懒散地飘着大朵大朵的云,阳光斜斜暖暖地倾洒而下,斑驳的墙壁上树影婆娑。
古镇的傍晚就热闹多了。夕阳褪去一身灼热,空气里满是炊烟的味道。起风的时候,商铺前的风铃声不绝于耳。玉津桥上推着自行车的村民和牵马的小贩陆续走过。桥头的石墩子边,两个年轻人总在夕阳晚照时弹起吉他。
吃过晚饭后,在院子里摆上一壶茶、一碟瓜子,看月亮慢慢地爬上树梢,在满天繁星里辨认北斗七星的位置,就像小时候一家人在屋顶乘凉讲故事时一样。长大以后,仰望星空也变成了一件极其奢侈的事,而我上一次看到这样浩瀚的星河还是在墨尔本的大洋路上。
古镇虽小,却处处充满意趣。各家铺子的陈设都能看出店家的用心。门联多是手写的,字体风格迥异,有的歪歪扭扭,有的潇洒俊逸。这里的人都很随性,铺子三天两头就闭门谢客。门上挂块小黑板,随便写两句话交代一声就算完了。因为人力有限,店里的菜品通常也比较单一,但并不影响客人对他们食物的喜爱。在主人营造的这种温暖如家的氛围里,客人也变得不那么挑剔起来,反而更容易和主人亲近。
我连续两晚在一家名叫「不知处」的小酒馆听店长弹唱。两首歌唱完,店长就坐下来和我们聊天。一位在沙溪待了几年的大叔抿了两口酒道,我现在去到外面,就是看到大商场都能两眼放光,最想吃的就是火锅、串串、肉蟹煲,太想吃了。
另一人道,人生不就是从你厌倦的地方跑到我厌倦的地方么。我第一年刚来这里的时候,看见满天的星星,兴奋得不得了。如今第五个年头了,每次带着客人看星星,听客人发出赞叹的声音,自己心中已然没有了波澜。
我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虚无。萨冈说,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看尽繁华的人,被小镇的与世无争吸引;久居小镇的人,却又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世上有什么热爱是可以持久的么?当热情退却,剩下的是否只是虚无?而我多希望可以拥有超越这虚无的力量。
古镇里有许多饱经沧桑的古木。我所住客栈门前的那棵黄连木已有五百二十个年头了。来往的行人不由得被它吸引,停下脚步。我坐在客栈门前的蒲团上,抬头望着叶随风动,看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觉得自己浮躁的心仿佛也安静了下来。
在五百多岁的古木面前,人类内心的这点波澜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