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是热烈的,奔放的,她用光和热孕育了黎明与黄昏,但没人知晓骄阳为何燃烧,是为了毁灭自己黑暗的灵魂,还是为了延续西西弗的悲壮?
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人们迫切地追求明亮与温暖,于是走向篝火,令它们恐惧的是,越是靠近光明,阴影就越是庞大,最终占据洞穴的每一处角落,充斥它们的每一处毛孔。
童年时一个闷躁的正午,骄阳正用她苍白的光芒填充着空洞的世界,以至于本因昏暗的天空过于明亮,仿佛在心急地驱赶黑暗,过于反常的激情透过千万米的高空在地面生根,把本就闷热的风变得死气沉沉。
我与同行的人缓慢地走着,偶然发现在路边的一处角落,发现一团黑色在尽力地翻动着,我们都不约而同地走近了。
那是一只奇怪的生物,浑身都是黑夜的颜色,外形像是老鼠,肢体和翅膀都在极力地扭动着,向我们展露出它颤抖的尖牙,眼里藏着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闪着绝望和愤怒,仿佛在仇视身为旁观者的我们。
“这是蝙蝠。”
这群流浪者会在黄昏黯淡时涌现,成为在深巷里徘徊的幽灵,但眼前这幅惨状与那群黑夜的自由者是那样格格不入。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我惶恐地问道。
“它们是在黑暗的洞穴里生活的,碰了阳光,就飞不得了吧”年纪最大的孩子是这样解释的。
“我们要救它吗?”
“不需要,妈妈说它们身上都带着病,碰了它指不定会怎样。”
“可是……”
“没有可是,它又脏又丑,碰了它一定会得病!”
于是我们淡淡然地走了。
回到家中,我蒙上被子,心中异常闷热、惶恐。它一定很愤怒,而我,恐惧着它的报复。可燃着怒火的它愈演愈大,在房间里变形、尖叫着,用空洞的眼睛仇恨着世间的一切,将我撕烂,扯碎,吞入腹中。
于是我趁妈妈熟睡时溜进了杂物房,找到了一双手套和一个锈迹斑斑的月饼盒,月饼盒上印着金黄的月亮和漂亮的星空,我心想这是一个不错的夜空。
重新回到那个角落,它的挣扎是顽强的,眼神却妥协了许多,可肢体却扭动得过于夸张,像被钉在锅炉上的犯人,叫声则是被困在深渊下的亡灵,凄惨又难听,不免令人烦厌。
蝙蝠体内的病把人变得畸形,丑陋,所以它是肮脏的,罪恶的,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为一个罪人。
蝙蝠活在黑夜里,只有鸟儿才有拥抱蓝天和阳光的资格,若有哪只自不量力的混蛋逃出黑夜,那么下场只有折翼和陨落,黑暗的生物注定生于黑暗,亡于光明。估计它也撑不到黄昏来临,只要让它脱离白昼,脱离这蛮横的骄阳,它就能活下去了,对吧?只要让它回到黑暗,蜷缩在温柔的子宫里,它就能活下去了,对吧?
我戴上手套,在月饼盒上铺上一层破布,把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将它捧在手心时,我竟能感受到生命的温度,或许在它黑夜般的躯壳里藏着一颗熊熊燃烧的骄阳。
合上盖子,把它放床下,便匆匆地去上学了,放学回来,打开盒子,不出所料,它死了,僵直的尸体早已没了温度,盒子里是密密麻麻的爪痕。
鸟儿会飞翔,蝙蝠也会飞翔,它们是自由的。光明只不过是挖去了它的双眼,折去了它的双翼,而这狭小的囚笼却夺去了它的自由,挖空了它的灵魂,对于一个体内拥抱着死亡的自由者,这个精美的月饼盒是它命中注定的棺材,在另一面,在致命的光明中它将得以永生。
下午,骄阳依旧热烈。
离家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块闲静的阴凉处,那里绿荫摇曳,蝉鸣悦耳。伴着花草木叶交错的籁籁之音,摆动着笨重的铁铲,锈迹斑斑却印着星空的棺材与那双触碰过罪恶的手套被放进深深的泥土里,想必那里定是黑暗而凉适的深处。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埋的是什么,只觉得身上如燃烧一般的火热,仿佛一颗被光明引燃的骄阳。
呐,那些蜗居于黑暗和深渊的怪物啊,让我变成你们的骄阳吧!我会挖去你们的双眼,折去你们的双翼,让你们沦为复仇的亡灵,终有一日,你们将用星辰剥开我炙烫的血肉,用你们黑暗的复仇意志来填补我的空虚,我的灵魂,燃烧我的灵魂以换取光明的永恒,让我来为你们求得永生!
我如骄阳,沙漠中的骄阳,过分多余却又变本加厉,枉将这身上全部的热献给这滚烫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