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硬知识 NO.8
南朝诗坛①历史里的宫体诗
所谓“宫体诗”,
是指梁简文帝萧纲为太子时的东宫,
以及陈后主、隋炀帝、唐太宗等
几个宫廷为中心而创作的艳情诗总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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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咏萤》
本应在夏末初秋化为腐草的萤火虫,而今却随着晚风轻舞飞扬在眼前。它舞在空中,便如陨落的星辰一般闪烁,停在树梢,便如花朵绽放般璀璨。屏风也被那神奇的微光照亮,落在门帘,则仿佛为它们缀上了一颗颗夜明珠。闭上眼睛,似乎就可感到初秋微凉的晚风,伴着暗夜中的点点萤火,轻盈流动,“拂”出了清梦一般的幻境。
在诗的结尾,诗人自比萤虫,说“如果您拾取我这发光的小虫,那我将毫不吝惜自己的微躯,为您照亮些微光明”。这是他对微贱之命的怜惜和体悟,这一刻,生命早已不分贵贱,唯有模糊了界限的可敬可叹。
这样一首诗,有妙语,有妙境,更有妙悟。
而它的作者,是梁简文帝萧纲。
这个一生酷爱诗歌的末路帝王,以“宫体诗倡导者”的身份列席历史舞台,被口诛笔伐了千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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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后,天下早已几易其主。
新晋帝王李世民春风得意,有一天对随侍左右的虞世南说,“我也想作几首艳诗来开心开心”,虞世南情商极高,说”圣上作的诗当然极好,主要是这个诗体不够庄重,我怕以后大家纷纷效仿,如果流行开来,想要纠正就难了“。
太宗谓侍臣曰:“朕戏作艳诗。”虞世南便谏曰:“圣作虽工,体制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随之。此文一行,恐致风靡。而今而后,请不奉诏。”
瞧这漂亮话说的,是不是大有”老大,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之逆天真诚。作为一代名君,唐太宗自然从谏如流。不仅口头夸奖,还赐下了五十匹绢的丰厚奖赏,又创下了一段君臣佳话。
出自《大唐新语》的这则典故还有一段话:
梁简文帝为太子,好作艳诗,境内化之,浸以成俗,谓之宫体。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台集》。以大其体。永兴之谏,颇因故事。
这一段可真是错漏百出。一方面简文帝是被侯景扶植上台的傀儡皇帝,在位时状若囚徒,保命都成问题,哪有什么心思纠正天下诗风。再有《玉台新咏》一书,则成书于梁武帝时期,侯景之乱时,徐陵还被扣留在北地,到梁元帝时期才得以放回,就更不存在“乃令徐陵撰《玉台集》”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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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宫体诗?
唐朝姚察父子在编写《梁书》的时候,有如下之说:
摛之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起。 ——《梁书•徐摛》
而李延寿父子在《南史》一书中又把这个“功劳”给了简文帝萧纲:
然帝文伤于轻靡,时号“宫体”。——《南史•本纪》卷八
他们对于宫体文弊的指责仅限于“轻靡”“新变”等范畴,而真正将宫体诗和“衽席闺帏”联系在一起的,是初唐那个著名的诤臣魏徵。
梁简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及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递相仿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流宕不止,讫于丧亡。
好一根“毒舌”,居然把亡国的罪过都归因于小小的诗歌。田晓菲教授说他是站在征服者的道德日常,把宫体诗的写作和王朝兴亡的叙事编制在一起,从而戏剧性地夸大了宫体诗的负面价值。
从史臣的角度来说,这样的迁怒无可厚非,但从文士的角度来说,却颇有矫枉过正之嫌。所以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一文中所说“宫体是一个具有历史性的词”。
从唐人的指摘中,我们也可大概推断出宫体诗的主要特征:伤于轻靡,清辞巧制,雕琢蔓藻,思及闺闱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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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以上特征都是南朝宫体诗的专利吗,也不尽然。
我们就以唐朝大boss李世民的诗作为例:
建章欢赏夕,二八尽妖妍。
罗绮昭阳殿,芬芳玳瑁筵。
佩移星正动,扇掩月初圆。
无劳上悬圃,即此对神仙。
——《帝京篇》其九
讴歌的是同样的宫廷之壮,嫔妃之美,歌舞之盛,而枯乏的才思,辞章的朴拙难掩其浮艳的本质。
再来看下一首:
戈镂荆山玉,剑饰丹阳铜。
左把苏合弹,旁持大屈弓。
控弦因鹊血,挽强用牛螉。
弋猎多登陇,酣歌每入丰。
——《艳歌篇十八韵》
谁又能想到,这些铿锵有力的诗句居然出自简文帝萧纲的《艳歌篇十八韵》。
所以在《宫体诗的救赎》一文里,耿直的闻教授就毫不客气地将唐太宗和他的宫廷帮闲文人都拉入了“宫体”的阵营。他认为“宫体诗”是指梁简文帝萧纲为太子时的东宫,以及陈后主、隋炀帝、唐太宗等几个宫廷为中心而创作的艳情诗总括。
闻先生公正而客观,站在历史的彼端,一眼就看穿了封建政客们的别样用心。一力将“宫体诗”从政治的深渊解救了出来,而回归到诗体和诗风的本源。
所以说,历史从来都没有是非曲直,而只有成王败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