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615】求破家。2022-07-10

4、

三月八日,太后下令铸造一个铜柜,放在朝堂,以接收天下表疏。东边的叫“延恩”,献歌颂辞赋及申请当官的奏表投进去;南边的叫“招谏”,上书言朝政得失的投进去;西边的叫“伸冤”,有冤屈的人投入诉状;北边的叫“通玄”,上奏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的投进去。命正谏、补阙、拾遗各一人执掌,有来投书的,先要求有一位官员担保,然后允许他投进表疏。

徐敬业造反时,侍御史鱼承晔之子鱼保家教徐敬业制作刀剑、战车及弓弩,徐敬业败,鱼保家仅逃得一命。太后想要周知人间之事,鱼保家上书,建议铸铜柜以接受天下密奏。这些铜柜放在一个房间里,中间分为四隔,上面各有一个开口,以接受表疏。只可投入,不可取出。太后很赞赏。不久,他的仇家投书进柜,告发鱼保家为徐敬业制作兵器,杀伤很多官军,于是伏诛。

太后自从徐敬业造反,怀疑天下人多图谋自己,又认为自己长期专揽国事,而且私生活糜烂,知道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想要大诛杀以威震他们。于是大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都提供驿马车,供以五品官员级别的酒食,护送到太后行在。就算是农夫或打柴人,都能得到召见,招待他们住在客馆,所告发的事如果能令太后满意,则超越正常程序提拔为官,如果所言无实,也不过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人自危,都屏住呼吸,不敢移动。

有一个胡人索元礼,知道太后意图,于是告密,得到召见,擢升为游击将军,令他审理太后交办的案件。索元礼性格残忍,调查一个人,一定要牵连数十上百人,太后数次召见赏赐,以扩张他的权力。于是尚书都事、长安人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仿效他,纷纷继起。周兴一路升迁到秋官侍郎,来俊臣升到御史中丞,他们都豢养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想要诬陷某人,就派几个人到不同衙门告发,说的事,递的状子都一样。来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人万国俊共同撰写《罗织经》数千字,教他们的徒弟网罗无辜,编造谋反事实,构造布置,都有细节。太后得到一个告密者,就命令索元礼等调查。他们竞相发明逼供的残酷刑具,制作大枷,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有的把木棍绑住手足,加以转动,称为“凤皇晒翅”;有的将被告腰部固定,然后向前拖拽脖子上的枷锁,称为“驴驹拔撅”;有的让人跪下,双手捧枷,在枷锁上堆上砖头,称为“仙人献果”;有的让人站立在高木之上,用绳子拉枷锁向后,称为“玉女登梯”;有的将人倒悬,下面还吊一块石头,然后或者用醋灌进鼻孔,或者以铁圈套在头上,再往空隙打入楔子,以至有脑壳破裂,脑髓流出的。每次抓到一个犯人,就先陈列刑具,展示给他看,犯人都战栗流汗,仰望法官脸色,极力诬陷自己。每次有赦令,来俊臣就下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太后认为他忠心,更加宠任。朝廷内外畏惧这几个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认为:“执掌刑罚的人痛恨徐敬业首乱唱祸,为了堵塞奸邪的祸源,穷治其党羽,让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一点点沾边的嫌疑,就相互牵连,无不穷捕归案,刑讯拷打。以至有奸人荧惑主上,乘险诬告他人,冀图爵赏,这恐怕不是陛下讨伐有罪,怜悯百姓的本意。臣私底下观察当今天下,百姓希望得到安定,已经很久了,所以徐敬业在扬州造反,前后差不多五十天,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以静默之道以拯救疲惫的人民,而反而放任威刑,以让天下失望,臣愚昧,想不通,有很大的困惑。最近看见各方告密,开始时逮捕关押数百上千人之多,调查到最后,一百个人里也没有一个真正有罪的。陛下仁恕,又扭曲法律,宽容那些诬告的人,于是让奸恶之党得以快意相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比如别人瞪了他一眼,他就去告密诬告别人谋反,一个人被告密,就有一百人牵连被关进监狱,使者到各地抓捕犯人,高官贵爵来来往往,好像市场一样。有人说,陛下爱一个人,而害了一百人,天下议论纷纷,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宁之所。臣听说,隋朝末代,天下仍然平静,杨玄感作乱,不到一个月就失败了。这说明天下之弊,还不至于土崩瓦解,人民的心意,还希望安居乐业。隋炀帝不醒悟,让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肆穷治党羽,海内豪士,无不罹难;于是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才开始想要叛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朝灭亡。但凡大狱一起,不可能不牵连无罪之人,冤人呼吁嗟叹,感伤天地和气,引发瘟疫流行,再继以水灾旱灾。失业的人多了,则祸乱之心就怵然而生。古代英明君主谨慎使用刑法,就是因为惧怕这种情况。当年汉武帝时兴起巫蛊大狱,让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成千上万,宗庙几乎倾覆,幸而汉武帝得到壶关三老上书,廓然感悟,之夷灭江充三族,其他人一概不问,天下才得以安定。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希望陛下考虑!”太后不听。

华杉曰:

陈子昂说得有道理,但是索元礼等人才知道太后的真正意图,这种恐怖气氛,正是太后所需要的,以震慑所有人,不要乱说乱动。对于犯人的冤枉,她一清二楚;对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等人怎么办案,她也洞然明白。这一切,正符合她的需要。

至于酷吏们发明的刑具称号,“求破家”三个字说明了一切,他们办案,就是夺人家产,大发横财。办案要牵连谁,一是牵连跟自己有仇的,二就是牵连那些家里有钱的,让他们倾家荡产来救自己的命。史书上有八个字是高频出现的:“尽出其家,仅以身免”,被牵连进一个莫名其妙的案子里,就要倾家荡产送钱进去“捞人”,等家里的财产全部变卖送出去了,人就放出来了。因为如果把你杀了,以后再抓人,人家不拿钱去捞了;再关押你呢,你家里已经没钱了,关着也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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