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依然有点晕。我的新眼镜还是不肯好好跟我默契起来。别说默契了,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摘下来的时候,它就站在桌子上冷冷地傲娇着,好像这样能阻止我继续尝试把它拎到我的鼻梁上。
配镜的师傅说,是旧眼镜戴太久了。眼睛就很难适应新的镜片。有些事情靠努力无用,无论如何,只有“给时间”一途可行。
最难受的时候,我换回旧的眼镜。世界顿时一片清明,连呼吸都顺畅许多。对,视野是模糊的,但是这种模糊舒适而稳定。在旧世界里呆得太久,来到清晰世界的代价就是锐利的晕眩。
然而心里清楚地知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同手头握着这一副长时相伴的眼镜,总不能永远戴下去的,因为眼看着不知何时就是断裂,就是不得已的放弃,和手足无措的被迫适应。
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物或工作,甚至这样的人。有一些的确是牵绊众多——感情、金钱、或者共生的关系,如藤蔓包围人生外壳,深入日常生活内部,自根至顶。但更多时候,是一种叫做习惯的东西,阻止我们寻找更新,甚至阻止我们思考任何关于更新的事情。
这样的旧关系和旧联结,常常使人为难。因为惯于沉溺旧的舒适与贴心,我们有时故意不去想一切是否即将崩溃。
有些时候我们意识不到。裂痕隐于完美的表面之下,藏得很好。但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是知道的。这么贴近,这么熟悉,因而这么清楚。哪怕是微小的变化,贴合于掌心熟稔的纹路之上,也足以掀起心中滔天巨浪。
或者表面上依然平和温暖,但我们惴惴的心有直觉给的答案,知道腐蚀或者氧化正在悄悄发生,晶晶亮的镜片开始有了花纹,曾经光滑的边框是不知何时磕出的伤痕。曾经受伤的关系像曾经受损的关节,总是特别地知晴知雨,令人行走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尽管如此,这些都抵不过对旧人旧物旧关系的眷恋。这眷恋里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因而生产出一份同仇敌忾。所谓“割舍”,说的明明是放弃,但“割”字带来切肤的痛感。那些带着余温的旧物,带着投入了无数时间精力磨得棱角圆滑因而契合顺贴的旧关系,都是成长过程的陪伴和见证啊——可能更是某一段年月某一段情感的依托。
割舍吗?
即将损毁的旧物——这还只是简单的判断题。万一,是已然乏味的工作呢?或者是日渐变质的情感呢?
妥妥的,卷子最后一道证明题。A4纸满满的一纸空白,整个世界都伸手向你要理由,使得你再不能决绝地一推卷子,起身走人。
先出击,有些人的人生哲学是,永远先出击。不让自己有任何受伤的可能。这种迅速的单方面抽离,有时显得略微冷酷,但立于裂隙丛生的危墙之下,谁能说这种冷酷背面,不是足够的自知和温柔呢?
仔细想想,我好像并不是先出击的那一个。至少,不总是。即使面对绝非无害的境地,也常常显得过分犹豫,很容易就错过了最佳的退市时间点。说是多情吧,不如说是贪心;说是善良吧,不如说是软弱。
敢爱,敢走。恨就算了。
不舍不得,自勉勉人。
祝分手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