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苏轼时，脑海里老是跳出柳宗元；两位命运之途中的苦命人，都在人生海海中被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本该前程似锦风光无限时，都中途腰折。在贬谪的历代“可怜”荒原上，苏轼与柳宗元却各自点燃了不同的生命篝火。

我常想，当永州与黄州的寒雾笼罩着他们的命运时，拨开云雾，这两个相隔三百年的灵魂，用截然不同的生命姿态完成了精神突围。他们的突围轨迹如阴阳双鱼般相互映照，在中华文明的精神长河里激荡出永恒的回响。

一、困境中的镜像人生

柳宗元在永州的寒江边垂钓，钓起的是千年不化的孤独。他笔下的小石潭"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折射出被放逐者深入骨髓的悲凉。在《江雪》的绝对孤寂中，那个身披蓑衣的渔翁，正是儒家士大夫精神洁癖的具象化表达。这种以孤绝对抗命运的姿态，如同寒梅立雪，在自我放逐中完成精神坚守。

苏轼更像一个灭不掉的小草，人你风摧雨打，烈焰焚烧，他却依然“春风吹又生”。在乌台诗案后，被贬谪到黄州城外的他，却开辟出另一番天地。面对赤壁的惊涛骇浪，他看到的不是人生的无常，而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的永恒馈赠。"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超然，是佛家空观与道家齐物论共同孕育的精神果实。这种将苦难溶解于天地大美的智慧，让贬谪之地变成了诗意栖居的桃花源。

二、精神突围的歧路与通途

柳宗元的突围始终带着镣铐起舞。他在《天对》中质问苍天，在《封建论》里鞭挞时弊，如同普罗米修斯般承受着精神反叛的剧痛。这种以痛苦浇灌思想之花的突围方式，让他的文字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永州十年，他的政治理想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在反复咀嚼中愈发尖锐如刀。“永州八记”诉说着他一个个不眠之夜的困扰和和解。但是在一声声叹气中，也郁结了一个个无人能解的愁绪，为他英年早逝的人生，埋下了无法调和的的伏笔。

苏轼的突围则展现出惊人的弹性与创造性。在海南儋州，他发明"东坡笠"，研制"天门冬酒"，将贬谪生涯过成充满烟火气的生命实验。这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存智慧，不是消极的逃避，而是将儒家的担当、道家的超脱与佛家的空观熔铸成独特的精神铠甲。正如他在《定风波》中所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风雨不再是需要对抗的敌人，而是生命律动的自然伴奏。认可时间，认可自己，和解命运，便有了“但少闲人”感叹。

三、突围轨迹的精神启示

柳宗元的悲壮突围为后世树立了精神标杆。他像古希腊悲剧中的英雄，用生命的燃烧去照亮理想的圣殿。这种以痛苦为养料的精神突围，孕育出了“永州八记”中那些闪烁着理性光芒的文字。但过刚易折的困境也警示后人：当精神洁癖异化为自我囚笼时，突围本身可能成为新的困境。

苏轼的突围之道则展现出东方智慧的圆融。他像水一样绕过命运的礁石，在妥协中坚守，在退让中进取。这种"外化而内不化"的生存策略，使得他在贬谪之地仍然能够"造桥修路，惠及乡里"，将抽象的精神突围转化为具体的民生关怀。这种将苦难转化为生命养分的智慧，让中国文人的精神世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弹性空间。

在当代社会的精神困境中，苏轼与柳宗元依然投射出永恒的光芒。当我们困在996的现代化牢笼里，柳宗元的孤绝提醒我们守护精神的纯度，苏轼的豁达教会我们寻找突围的缝隙。这两种看似对立的精神突围，实则是生命张力的两极：前者以痛苦为燃料点燃思想的火炬，后者以超越为舟楫渡过人生的苦海。或许真正的精神突围，不在于选择何种路径，而在于始终保持突围的勇气与智慧。

后记

每每讲读两个人的文章时，心中不免生出两种不同人生的对比。没有对错，每个人的都是时间中过客，没有那种更好，只有体验后的酸甜苦辣咸。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就是一种没有回头路的体验，好也罢，坏也罢。不存在汲取经验，走向共和。《明朝那些事》最后一章，崇祯皇帝自尽后，我以为作者会接着描写，大明的衰败，清军入关后的物是人非，可他没有，他却写了徐霞客，一位在同朝其他人争权夺利时，徐霞客却坐在了黄山顶听了一整天的大雪融化声。作者感叹到“我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你，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人生其实没什么意义。我们最终要去追寻的，也许不是什么完美的，现在回头看看，那些难以跨过，遗憾也不过是常态，其实人生就是一个享受过程的过程，无论当初做什么选择都会后悔，我们无法站在现在的角度，去批判当时的自己，就算时间重来一次,以当时的心智和阅历，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么故事的结局还重要吗？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丢了可以再找，朋友没了可以再交，真正的强大不是忘记，而是接受分道扬镳，接受世事无常，接受孤独挫败，接受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接受困惑不安焦虑和遗憾。生命短暂，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和完美人生，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