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劫之前
在梦境里,白喜旦慢慢拿回了自己的一些清醒的意识,于是开始在星海间的灵魂海洋里遨游。她一边翻找着文明神殿的信息,一边在亿万万的灵魂中寻找,想找到一个符合两个条件的人。
白喜旦忽然找到了目标。于是,她手挥权杖,构建了一个大日神殿。
“这是哪儿?您是……”
“我来自帝星,你可以当我是幼神,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
“幼神大人!请为我们的世界降下天劫吧,不然我明天会死的……”
白喜旦很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同龄女孩儿,眼睛里闪着光。
女孩儿穿着一身华美的仙服,绸缎十分精致,呈现青色和白色的主色调。
白喜旦的目光能穿透灵魂,穿透时空,看到对方的许多事情。白喜旦看到了她的名字,叫做子车品韵。
子车品韵明明拥有着一个很棒的人生,小小年纪就拜入八阶天仙的师门,更是凭着自己的天赋和性格得到了大半个师门的宠爱。但仅仅因为这次的作业又没能完成,她希望世界能在明天突然面临天劫。
“你真的这么想?这可会毁了你的整个生活。”
“没关系!我会在末世里努力的,只要让我眼前的难关消失。”
在子车品韵看来,似乎天劫并不仅是一场毁灭,而是一场洗牌。她不仅能解决自己的作业危机,还能在生与死的考验中做出让人仰慕的努力,亲身经历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创造一段属于自己的英雄传说。
“我看了看你的处境,好像没人会因为你没写完作业判你死刑吧?”
“比死可怕多了!我上次做了个最狠的承诺,这次却最彻底地一点儿也没干。过年休息两个月,我不仅一次都没去青窟冥想,也没去野外杀一个绪物,而且《清明寰宇书》连一页都没翻。我一直维持着乖孩子的形象的,我都没法想象师父会让我怎么样了,但肯定比死还可怕……”
否定的力量,执妄的力量。
白喜旦看到,这是一股强大的否定力量。子车品韵给自己设定了一套评判标准,一旦自己没能在这套标准内做好,就会给自己降下一股毁灭性的否定力量,让明明还拥有着鲜活的生命的自己,却陷入近似于死亡的绝望境地。
这里还蕴含着一股强大的执妄力量。这个世界时不时会突然降下毫无征兆的天劫,让这方天地陷入末日,这样大家就会去拼尽一切保全性命,不会再有人来追究她的作业了。子车品韵在绝望中幻想出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然后反反复复地幻想。她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一条路行得通。
白喜旦感到有点儿好笑。都遇见神了,她居然没想到直接让神帮她完成作业。
“你就那么肯定,这事儿比死还可怕吗?”白喜旦问,“你亲历过哪些身边之人的死亡?”
子车品韵不说话了。
白喜旦仍然用那双金色的大眼睛看着子车品韵。她看见,子车品韵虽然感到有些退却,但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希望的光彩。
她意识到,对方并不是真的在思考“死亡”的可怖,而是在思考该如何说服眼前的幼神大人。
但白喜旦能理解这种感受,她经常遇见一种『否定序列』的绪物,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名字了。这种绪物投影自「实虚之眼」框架内的自我否定,是一股很可怕的毁灭性力量,并不太弱于『恐惧序列』中关于真正死亡的绪物。
“社会性死亡,”白喜旦叹了口气,“我想起来那种绪物叫什么了。”
子车品韵连忙跪伏下来,祈求道:“对,社会性死亡……幼神大人,求您了,帮我这一把吧。我发愿会在这场灾难里成长起来,日后为帝星献上绵薄之力。”
既然能理解,则愤怒无从谈起。但白喜旦也没法改变什么,则慷慨激昂亦然无容身之地。她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了,她甚至没法感到悲哀。而她理解了这个女生的想法,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闪亮的眼睛也散失了光彩。
如此,白喜旦便只能叹气了。
(二)天劫之后
“您是被仪式召唤而来的吗?”
白喜旦不知道算不算是。她想,帝星以下,哪有人会有资格召唤她呀。她只是听到了祈求的声音,想起了一年前的一场随性而遇,于是跑来看看。
子车品韵穿着一身厚实的棉袄。白喜旦看着那深绿的纯色,不禁感到些许暖意。
白喜旦经常下到外星世界,时不时就会穿一回绿色的军大衣。她知道那往往意味着一种多恶劣的环境,也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安心感,知道那是潜意识的怎样一种显现。可以看出,子车品韵已经不在乎身上穿的衣服漂不漂亮了,她只想穿一件厚实暖和的衣服。
看她那充满了祈求和决绝的眼神,白喜旦知道,这个女生果然后悔了,而且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幼神的欺骗。
“是。”白喜旦点了点头。
“幼神大人,求求您收了神通吧。这是一场梦吧?是一场梦吧?是一场持续了一年的梦吧?快让我醒来吧,求求您了……”
白喜旦摇摇头:“梦境的真实感可比现实生活强得多。你正身处梦中,不妨体味一下?”
“幼神大人……是我不好,我不该平白无故祈求灾难,我真心实意地向您祈求原谅,我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献上自己的旦绪晶核。我愿意在一场仪式中焚烧自己的身体,魂飞魄散也好,只希望您能放过我的世界……”
白喜旦仍然摇头:“不是我干的。”
“幼神大人,别开玩笑了。”子车品韵的眼角闪出泪花,她跪着往前靠了一步,颤抖的声音愈发真挚了,“我不奢求能挽回自己的过错了,但能请您救回我的师父吗?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求您了,求您了……”
“我没开玩笑。我那天在找符合两个条件的人,第一个条件是,Ta正在很强烈地盼望着一场灾难。第二个条件是,Ta所处的世界恰好、真的、即将面临一场灾难。然后,我看到了你。”
子车品韵滞住了。
白喜旦看出了子车品韵的想法。她以为是自己的无端祈求换来了一场天劫,于是期望着一场神明的训斥,让神明逼迫她去参与一场盛大的赎罪仪式,献上自己的生命,换回世界的安宁。
这个想法被幼神一手捏碎了。
她不知道,帝星没有神明,只有神灵。神灵便只能遵从天道,随波逐流。
而况她所见的这位小太阳只是一位幼神。
“您想审判世人什么呢?”
“无意审判什么,我只是过客。”
“帝星想审判什么呢?”
“旦绪文明无意审判。我们也是宇宙的居民,我们只想活下来。”
“所以我该如何看待这场审判呢?”
“你若当这是恩赐,那便是恩赐。你若当是神罚,那便是神罚。神明大慈大悲,不拘小善小恶。”
看着她空洞的眼神,白喜旦内心揪痛。
如果她是真正的神灵……也还不够。如果旦绪文明是两颗神星,而不仅仅是帝星,她便能伸出援手了。
但她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曾有无数人沉沦在血海之中,哀嚎着向她伸出赤裸的双手,祈求幼神能带他们脱离苦海。但她只能俯瞰着众生叹气,轻轻抬起脚,挣脱他们缠上来的手。
她只能平视四周,找到一些同样坚毅的目光,和那些同样昂扬的人一同前行,以求能将血海抽干,将尸山抚平。
“神的亲吻总是很疼的。”白喜旦叹口气说。
“我知道了,幼神大人。”子车品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她深鞠了一躬,“感谢帝星的指引,我会去追寻您的踪迹的。”
白喜旦收起愁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走上前去,握住子车品韵的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同龄的女孩儿。
白喜旦紧紧地抓着她绿色的棉袄,安心地把脸埋在棉袄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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