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春意寒
——母亲满月祭
四月下旬,依然寒意袭人。这两天微雨绵绵,从阴沉的空中斜下来,牵扯着浓浓的思念。
母亲走了整整一个月了。
上个月的今日,二姐给我打电话。娘在二哥靖江的家住烦了,缠着要回山东老家,二姐就让他把娘送到她家,想再让娘在镇江再住一段时间,等孩子们放假了再送回老家。娘到了二姐家,仍然闹着要回老家,说自己出来几年没回家了,想家,想大哥,说她不能死在外地,说得带她回老家大队的医院里去打针。电话中,二姐很为难,几乎要哭了。
我知道二姐的心意。母亲那么大年纪,到南方一趟不容易,她想多侍候一段时间。
我是去年秋天从老家把母亲接到徐州的。当时母亲不愿意出门,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舍得离开自己的老窝,说自己万一死在外面占了儿女的房屋不好。但是,大哥🧹大嫂年纪也挺大了,身体也不好,照顾母亲实在吃力,我和妻仍不得不把她接出来,匆匆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衣物,母亲流着泪离开老屋,一路上我们不停安慰她,说带她到城里享享福。离开那天是农历八月初六,天气晴好。
但是,我和妻都得上班,还得伺候俩孩子上学,白天把九十多岁的老人独自放在家中实在不放心。到徐州没几天,我们不得不把她安排进老年公寓。去公寓的那天,她又哭了,说自己儿女成群,竟然还得进养老院,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们流着泪劝慰她,承诺每天去看望她。从我家到老年公寓,两三公里的路,那天竟显得如此遥远。
老年公寓的工作人员非常热情,尤其是服侍母亲的赵姐,对待老人非常细致耐心。第二日我们去看母亲,她已经适应了,和同居的老人们说说笑笑,过的倒也挺开心。此后,我们几乎每天都去那儿呆上一段时间,几分钟或半小时,送点零食。母亲说,小赵对她非常好,每天给擦洗,吃喝拉撒全都侍候着,她还感觉挺过意不去。在赵姐的精心照顾下,母亲气色愈益好起来。
不过,每次去看她,她总要问啥时候送她回老家,仍然说想家,想大哥。其实,她想回家的最大的理由是疼钱。她总是问我,在那儿住,一天得多少钱。她总是怜惜她的小儿子挣钱不易,不舍得让儿子花钱。
一天,母亲一见我就非常高兴,说自己表现好,养老院奖励给她一个单子。我是看到公寓的墙上贴着一些奖状的,我知道,那是鼓励老人的,就像老师鼓励小学生一样。我以为母亲说的单子就是奖状,没想到她窸窸窣窣从包袱里拿出的,竟然真的是单子——被单、被罩。获奖的母亲,心情特别好,也许是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能挣点东西了。就唠叨着让我把这个奖品带回家去用。之后,每次见我,都要我把单子拿走。我终于没有拿——那是公寓的物品,只是奖给老人使用的。
周末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就带母亲到公园里转转,汉文化景区,大龙湖,宝莲寺,在云龙湖,都要带她去看看。在高大的刘邦雕塑前拍照,在竹林寺第一比丘尼像前留影,在大草坪上用轮椅推着她散步。母亲总是很好奇,要摸摸石狮子口里的珠子,要看看人家的风筝怎么飞那么高……
在徐州过了两个月,姐夫和外甥开车过来把她接到镇江去。她是很高兴的,一则半年多没见二姐了,二则换个环境总是很开心的。我觉得,更主要的是,她小儿子不要花钱给养老院了吧?
二姐二哥都在南方,两家相距百十公里,母亲在这家住烦了,就换到那家去住。这期间我们电话联系,母亲仍然时时问起那个单子的事,说怎么没给带走。
那天通话结束之后,我和妻商量着,马上就到清明节了,我们趁孩子放假那天,开车去南方一趟,把母亲接来,要是愿意,就在徐州住一段,要是缠着回老家,就把她送回去——毕竟离开家半年了,而且天越来越暖,大哥在老家照顾她也方便了。
第二天,3月22日,那日天气晴朗,我照例早早赶到单位,开始一天的忙碌。晨读期间,找一个问题学生谈话,想帮他解决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刚谈几分钟,二姐的电话打过来了,是外甥的声音:“小舅,早上我去姥姥屋里看她—— 俺姥姥不中了——”
“不中了是什么意思?”我没反应过来,“病了带她去医院,或者打120啊——”
“已经咽气了——”那边哽咽了,然后就听到二姐的哭号。
“好,我知道了,”我竟然出奇的冷静,“我这就过去。”
放下电话,让那个谈话的孩子先回教室,然后匆匆给年级领导说了一下,请他帮我安排好工作,然后拿着包就出了门。路上给妻打电话,这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趴在方向盘上嚎啕。
到家收拾东西,带好母亲和我们的身份证等物品,把冰儿送到学校,直接从徐州东上了高速,一路狂奔。妻担心我情绪激动开车不安全,几次三番地要求她开,我终于没有答应。一路上时时嚎啕一阵,走到扬州时候,情绪才稳定下来,冷静下来思考下面的事务。二哥已经赶到镇江,一路上多次给打电话到那儿了。中午12:30,我的车子终于进到二姐的院子。进到里屋,母亲正躺在床上蒙头大睡。蹲在床头,掀开母亲蒙着的被子,抓住那干枯的冰冷的手,看到母亲张着口似乎在呼吸的样子,只喊了一声“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娘再也不会答应一声了!
然后和姐夫二哥商量后事,决定先在镇江火化,再带老人回家。姐夫跑东跑西,从医院开来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镇江殡仪馆下午三点就下班了,姐夫找熟人托关系,请人家加班。在殡仪馆办理一切手续,都是我去签字,每签一次,我的心就仿佛被刀子割一次那样疼痛。母亲被缓缓推进火花炉的那一刻,我们姐弟几个再次伏地嚎啕,那是发自内心的痛和不舍。从那时起,我们再也看不到母亲的面容了。
接到母亲的骨灰盒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抱着母亲,想到我半年前接她出门时的一路和她说话,再次把她送回老家她已经只剩下这小小的盒子里的这点骨灰,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世界都不真实了。
凌晨,赶到老家村头时,月亮正挂在村西的天空,虽只是半月,却格外皎洁,格外清冷。村中偶尔三两声犬吠。这偏僻的苏东北鲁西南农村,深夜是如此安静。母亲心心念念的老家,母亲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家,母亲自己觉得已经离开好多年的老家,终于到了!娘,我们终于送你回来了!
真的如做梦一般,我们送走母亲已整整一个月了。我总觉得,她还在,就在老家等着儿女的归来,仍在村头目送我们的离开。
2021年4月21日深夜,窗外依然细雨霏霏,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声在深夜里如此喧嚷。已经快到五月了,天怎么还会这么寒冷?以往每年春天,母亲的院中总是各种花儿争艳,二月兰、虞美人、月季、牡丹……这么冷的天,我再到哪儿去寻这些美丽的花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