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9点了。小王拿了手电去成品砖堆,那里黑夜里看去就像个坟场,那些堆叠整齐的砖块就像坟堆。小王一朝这个方向走,心里就一紧。手电照着的地方,看得见是一排排由成品砖砌成墙,白天,那里有人开来汽车在上砖装车,晚上就只剩下这些砖墙在兀自站立,四周都是黑色的,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喵——,一只野猫看见人来迅速地跑了。这只猫是居民区里流窜过来的,平时很少来,偶尔,会在这砖厂里跑来跑去,估计是为了那些刚出生小麻雀。它会爬上屋顶,到处寻找那些美妙的食物。小王很讨厌这只猫,是一只母猫,褐色,尾巴上又断掉一截,看上去受过伤。小王每次照见它的眼睛,都会回光,两个苍白的射灯似的。
小王没有理会那只猫,也不去想它是如何断了尾巴,这跟自己没有关系。就像自己瘸了腿,跟别人也没有关系是一回事。他继续绕着这些砖堆转了转,然后沿着一条熟悉的拐向砖窑的方向走去,前边是砖窑,窑包上长了很多杂树和杂草,看上去就像一个耸立的小山峰,小王有时候在天气好的时候,会爬上那个山包坐上一会儿,他会从口袋里掏出自制的饮料喝上几口,眼睛望向星空,想起自己的女朋友来。
如此的天气,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他绝没有爬上去的欲望。烧窑用的煤堆黑上一层地显露在小王的手电光下。他曾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过这里,那个女人非常喜欢和小王待着,几乎无话不谈,谈得最多的是大集体里的人事,还有各种亲戚,他们那时离挑明关系还很远,就是彼此喜欢,但到底是没有到离不开,当小王想着是否要挑明离不开的关系时,那个女人却走了,小王恨自己的命运。
小王是一个顶自尊的人,不善于和女人纠缠,相信好合好散,一切都是缘分。有时候小王想是不是出家做和尚对自己更合适,但想到自己的要去做一个瘸腿的和尚,会不会被人家笑话,有损寺庙的形象,又觉得人家寺庙里的住持根本就不会收他。从电影里,还真没看见一个瘸着腿的和尚,他想,少林寺里的和尚都是很有腿脚功夫的,估计不行。
小王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寂寞的小砖厂就是自己的最后归宿了。它就住在这个夜晚的大地上,没有风,也没有树,眼中只有一片黑色的装饰,就像特意预留给小王的那种幽暗的人生。即使脑子里装着整个家庭的温暖,人间最纯粹的善意的关系,也抵不住今晚的夜色,如此的浓黑与闭塞。人的命运真是奇怪,说来说去还是怪投胎,如果自己投胎到一个大城市的富裕人家,终不至于混到个砖厂守夜人的位置,每夜和砖窑的雾霾为伴。
冬天的时候,他会弄些煤炭在小房间里生一个火炉。尤其是爆雪天,砖厂里呼呼的北风刮得铺盖生砖的草皮都飞了起来,那时他估计也没有人愿意去偷东西,就会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去照夜了。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收音机播放着一首首的情歌,直唱到人春心荡漾不能自己,这时小王就会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偷偷流一会儿眼泪,那时他的心情会好很多,就像从明天开始,他要准备谈恋爱了。
其实几乎没有一个姑娘会嫁给他。就他的社会背景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瘸腿、眼盲、贫穷,平常人摊上一样就够呛,他一人就摊上三样,样样都真实的逼人。但在小王心里,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能吃能喝,还能唱歌,有时候,小王能整夜在砖厂歌唱,他的歌喉高亢中带着一股苍凉的嘶哑味道,听上去韵味纯正,有一种独特的风味,他就是缺个经纪人,把他放到舞台上去。
在小王的瘸腿俱乐部,有好几位残疾人,他们都活得有滋有味。有些是精通电器维修的,有些是专长于各种经济诈骗的,善于赌场玩把戏的,还有的饱腹诗书,喜欢哲学的,这些人经常聚会,谈论彼此的事情和女人。在聚会的场合,小王总是要高歌一首来助兴,大家都知道小王是个砖厂守夜人知道他寂寞,就纷纷鼓掌,赞他唱得比刘德华好,而小王喜欢周华健,可没有人说他比周华健唱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