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高中时我有个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习惯,就是把用旧的四线格本翻过来钉成笔记本和演算纸。三年的时间我用这样的4本笔记记下了数学老师所有的板书,但在高一时,我和同桌的聊天记录就零零散散的爬满我的一本演算纸了。
但除了笔来笔往的聊天,我和同桌最常做的事情还是吵架。只不过我至今不懂同桌明明是对人大咧咧的家伙,为何总是对我无比严厉。后来同桌告诉我,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一看到我的脸就恨不得抽我一顿解气。
不过吵架归吵架,她对我翻脸之后,还是总不忘记翻回来对我的。只不过翻脸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一天,有时候一周。过去的我幽默感十足,但是也常常对着她的后脑勺讳莫如深,不敢告诉她再不翻过来脸就有变糊的危险……
但我总是做着缓和气氛的努力,有时候换来她的莞尔一笑,有时候则是火上浇油。例如有一次我们冷战。
那大概是个秋天吧?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刚刚放弃了在自习课上看书的机会,盯着窗外不时走过的美女发呆。而同桌此刻大概正一边和我冷战一边在做着什么作业吧?至于冷战的原因,估计是早上或者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事请吧,我当时便已完全不记得了。
背后的两位同学在偷笑我和同桌闹僵的关系,我于是不知怎的拍了拍同桌,嘴里跑出了经过大脑构思但是毫无逻辑的话,结果同桌暴怒之下顺手打了我一巴掌。我也愤怒的指着她半天,嘴里冒出一句“你母亲的”。
而这一切恰好被正在后窗巡视的班主任看到。
班主任把我们叫出去,没有细问什么缘由就让我向同桌道歉。而我则毫无迟疑的弯腰鞠躬道了歉。
我是自知理亏的,道歉对我而言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当我抬起头时却发现班主任正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班主任的惊讶让我心存疑问,但这个疑问直到十多年后我才懂。
那时我在几个公司一同占用同一楼层的大楼里工作。几家公司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交流语言的时间,但如果你偷懒时起身打个呵欠,视线沿着一扇扇格子间看过去,每一间里面又都装着一颗同样黑乎乎的脑袋。
我想格子间的存在,大概是为了让我们更专注的工作。但因为公司挨的紧凑,被其他公司的身影或声音影响到又是在所难免。
那天我便看到隔壁公司的主管轮流叫了几个人去疏散通道口谈话。而谈话的主题则是前一天公司两名员工吵架的事情。
吵架的过程我因为放假休息而没有看到,但大致内容还是可以想到。
因为其中一位员工哭着说,是她先欺负人的,我没有错。
而另一位员工瞪着眼睛说,凭什么我要道歉,我是老人,她才来几天。
我想,这大概又是工作内容和机制导致的人员冲突问题,而在双方的言论中我也大概知道是非真相。但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有错误的人要坚持毫无意义的错误?
当然,过了几天,哭着说话的员工没有再来。
也许,不服输才是正常的。
但这又不得不让我想起在父亲身边居住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不需要考虑吃饭房租的问题,每个月的工资拿到手里就可以直接变成书本或者零食,间或买些菜,趁着家里没有人时尝试一下烹饪的乐趣。只是大部分时间,我总是和一个酒鬼在一起。放大音量的电视和罗嗦反复的长篇大论是每晚的必修课。
但有一天父亲不知从哪喝多了酒,突然对我说,你过去毕了业就要出去打工是对的,你过去要和同学创业是对的,你要家里抓住机会买房也是对的。我耸耸肩道,这有什么用呢,但心底却无比喜悦,直觉得父亲像变了一个人。只是第二日,我仍旧变回了不孝子,一个被父亲在小区里宣布是畜生的家伙。
父亲在坚持着父亲的尊严。而我自然知道父亲是对我充满失望的,我也知道自己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毕竟我的生活毫无亮点,做过最光荣的事情大概就是考入了重点高中。我从未考过好成绩,也不惹事生非,上学只是上学,放学立刻回家;偶有的几个朋友,也只是在父母见不到的地方谈些无关痛痒的话。
可父亲还是盼子成龙。
那年中考前,学校的校长对我母亲说,你家孩子如果考上一中,我就把自己头拧下来当球踢。而考试的时候没有下雨,父母也反复的讲,你爷爷当初是冒着雨去等你的堂哥考试的。
最后,我大概是在父母期待下中考取得全市前二百名成绩的。但我对此毫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一年后中考时淅沥沥的小雨,以及晨起跑步时转角望见的她和他。
高考时父亲以更大的期待盼望我取得好成绩,而我眼里却装满一个不会回头的背影。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我已不记得我填报过什么志愿,最终我选择了放弃面对恐惧的未来。
第二年我天真的只写了一个学校,英语班主任皱着眉,左手像握着手术刀一般在我脑袋上划来划去,让我再加一个学校上去。最后毫无疑问,我进了我写的那所学校,却认识了一个七年后问我,你过去在想什么的学姐。
是理想么?是害怕么?是珍惜么?
我没有想什么,我哭着说。
于是从此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她的孩子降生。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寂寞和孤独彻底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我和现实愈行愈远,在虚构的故事里依靠感觉生活。当我在人群里谈笑,思考未来和另一个人生活时,巨大的恐惧更是如沥青蔓延我身,只留夜空般星星点点的孔让我喘息。
可我并不承认。我依赖和相信直觉,希望它带走我的困境。可我那么信任的感觉,却一次又一次的出卖我,让我爱在被爱之前,让我无法保持与人的距离。
你的感觉欺骗了你,有人不断地告诉我。我的感觉也许骗了我,但更糟糕的是面对对我没感觉的人,我却不懂得如何欺骗。
我当然知道,给予和索取是两个人交往的前提,信仰在两个人的生活面前毫无用处。可我现在,除了信仰,一无所有。
昨天,当我还图书馆的书后,我站在借阅的书架前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一整列书架里的书仿佛都跳出来嘲笑我。笑我没时间看它们,笑我没心情看它们,笑我看不懂它们……
我知道它们说的是对的,我总是不愿放弃我的信仰,不愿意接受孤独给我的考验。
我在它们面前,欠它们一个道歉。
我输了,道歉自然是最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