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李家村.
不管你一生曾走过多少地方,工作过多少地方,而使你终生念念不忘魂牵梦绕的地方只能是你的故乡。不管那地方是富庶或是贫穷,是城市还是僻壤,因为她是你的家乡,你的村庄。
秦岭脚下黄河岸边的一个黄土高原上,有一个小小的名为李家村的村庄,她就是我的村庄。
这是一个史书和地方志找不到记载的村庄,只是从老辈人的传说中得知,我们的祖辈是很久很久以前山西洪洞县大移民来到这里的。后来知道了,洪洞县大移民发生在明朝的洪武三年,自1370年至1417年间,历时50年,是明朝政府为恢复经济均衡人口而组织的大规模移民活动。如此而言,我们的小村庄大致有600多年的历史了。
对上世纪50,60年代出生的孩子来说,小村可能就是他的全部世界。那时交通不便加上经济拮据,人们除了到周边村子走走亲戚,很少有谁到村庄以外的地方去的,我们只好在村子里外疯玩。捉迷藏,“打仗”,掏麻雀,捉知了……每每玩得不亦乐乎,而且花样翻新,百玩不厌。玩,使我们每一个孩子对村庄的里里外外都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到而今,我还能清清楚楚回想起当时的一切。
小村有东门,有西门,有城墙。村子里有一处祠堂,一个戏台,还有一个牌楼。可惜我没有看到过那个牌楼,牌楼是西门一户人家的,据说那家有官做到清朝的一个布政使。村里还有一口无底枯井,一个地坑院,一棵极粗壮极高大枝繁叶茂的槐树,五六口旱井。小村有两道主巷,分前套,后巷。两条巷子其间有三四条小巷子相通。半巷住两三户人家,前巷前面有四五户人家,后巷后面有八九户人家,加上两个主巷的二十来户,全村大致四十来户二百多口人。
村外正东处高地是娘娘庙,通往娘娘庙的是十二级台阶,当时有“南北担两庙,十二台阶老吊桥”之说法。北边之庙为北中王祠堂,南边之庙,为本村的老爷庙。娘娘庙和老爷庙之间有一个蓄雨水的泊池。
打我小时候,所看到的城墙城门,就是残破不堪的。特别是城门,南城门已不见影了,东城门只剩下根基和北面的一段残垣。从城墙城门的破损程度看,村子百年前当为鼎盛时期。那时城墙新修,是用黄土夯筑起来的,墙高有一丈五尺多,墙根厚度应不少于六七尺。在小孩眼里巍峨高耸的城墙把小村严严实实地围着,想一下都让人安全踏实。城门壮观坚固,也是新建的。地基是用长条石砌起的,而且是古吊桥形式,城门上有门楼,供守卫城门和值夜打更的人住。夜间城门紧关,时闻更声远近;白日村门洞开,一派繁忙景象。小时候奶奶给我说过村里的一段民谣,“老苍头,量力biao,一脚捶坏学娃(儿)腰。小欠皮,把信探,人马来了四五万。”民谣中的老苍头小欠皮都是我们村里的人。老苍头我没见过,小欠皮就住在我家前面的小巷里,我小时候常常看到他。那时的他已老了,总是拿着长杆旱烟袋,弯着腰,步履蹒跚地出来回去。从那首民谣可以看出当初村民空前团结,一呼百应,同仇敌忾,奋勇迎敌的雄强村风。那个年代,是土匪嚣张横行的年代,不过听说我们的小村好像没跑过土匪,这从侧面印证了村风之雄强而不可欺。
小时,一群孩子常对着城门、戏台、祠堂地基那垒起的厚重长条石发呆,对着戏台、祠堂、神庙那些粗壮硕大的木头发呆,对着木头上那制作精美的雕画和龙兽盘绕的屋脊发呆。就一个小村而言,当时仅四十来户,百年前建造这些工程时,大致不过二十来户,如此浩大而精美之工程,其采买、运输、建筑之费用以及需要付出的劳动力,绝不是一个小数,小村的祖辈们是如何做到的?而围绕小村的近千米城墙,那么宽厚高大结实,是祖辈们一锨一锨堆起的,一柱一柱夯起的,又要花费多少气力?多少时日?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他们完成如此宏大之工程?只能是,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无间的团结,无我的精神,雄强之村风!致敬!我的尊敬的先辈们!
小村东门为喜门,村中迎亲出嫁皆从东门出入,而出殡送葬一定要走南门。此规矩一直延续着,只是到了近几十年,东门出去的路已破败得实在无法走了,而村里这时不只有南门,又开了西门,北门,且通畅方便,村人出入便开始就近选择,只是出殡送葬还一直是出南门的。尽管谁家就住在临近出村的其他路口,除万不得已,还一定要走南门的。
小村祖祖辈辈皆务农,用水主要是靠老天下雨。久旱无雨,人们储蓄的水用完了,就只好通过弯弯曲曲的陡峭小路下到村南三四里之远一百多米深的大沟的泉眼挑水,一个壮汉半天时间也就能挑个三担水。庄稼常常十年九旱,生活可想而知。
打记事起,小村人吃的都是自己种的粮食,喝的是自己蓄的和挑的水,穿的是自己织的布纳成的衣服,厨房的菜和油都是自家种的榨的,好像只有食盐、煤油、碱面、苏打、火柴之类是买的。就连火柴也有一些家庭都不买,用的是老年人常用的一种原始的燃火工具——火镰引火。即用一种特殊的石头和铁相击,燃着一种用棉花制成的易燃物,再燃着柴火。在我小的时候,还可见到很多的老年人总是随身带着火镰燃火吸烟。那时人们好像就没有买东西消费的概念,一是没有余钱,再是可以买到东西的地方往往都在十多里二十里远的集镇,往来都要步行,出一次门要用个小半天,没有重要的事,人们是轻易不去那里的,大家都过着自给自足的贫穷生活。村里偶尔来个挑着担子装着杂货的货郎,一下子就会围上很多的人,可大多数是看热闹的。
小村的乡亲们一年四季总在辛辛苦苦忙忙碌碌苦苦巴巴地做农活,过日子,没听说过有人靠经商,投机,手艺而谋生的。一直到解放,全村还都是务农。在划分阶级成份时,全村竟连一个地主都没有,富农也就两户。那两户也就比普通家庭多了几亩地,几间房子,几袋粮食而已。一没有高墙大院,二没有豪宅华府,三没有丫鬟仆人,一样土屋瓦房,一样的躬耕劳作,可见小村的经济实力。解放后才有人不再务农了,也就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一个在乡供销社上班,一个到县水泥厂上班,两个教师,仅此而已。记事时,几十年的时间里,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全村人住的还大都是祖辈留下来的土木结构的简易房子。
小村也有值得骄傲的一点,清朝末年出了一个秀才。当我年龄稍大又读了些书,知道了些秀才及其相关文化政治历史之蕴含,便和他们家尚健在的孙子李仁修谈说以往,希望能得到秀才留下的字画什么的,并言愿意付酬。老人叹息,五几六几年,家里生活太困难了,几件东西都贱贱地换了吃的,什么也没有了。
小村虽然贫穷,可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我的村庄是了不起的。我的村庄的戏台是那么巍峨壮观,城门是那么威武雄壮,祠堂是那么高大气派,以至于每次走进已经破败的东城门,还总有一种得胜回朝的自豪与踌躇,至今梦中还是如此的感觉。特别让人欣悦的是我竟然在小村的祠堂里住了两年,那是我刚做教师的两年。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孩子,在自家祖辈曾经活动议事的庄重地方,带着村中乡亲们的一群小孩子,读书,唱歌,写字,算题,游戏,无疑是此生一件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