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上——金秋家
——平棘酒徒
金秋是俺的小伙伴,同岁同班,东街人,金秋也是俺从董庄论起来的亲戚,她姥娘是董庄的和俺奶奶一个村儿的。
金秋姓陈和俺是还本家,不过是远系的,虽说出了五服了,八竿子还是能打着的。这
不是俺非得想攀这个亲戚套这个近乎儿。
俺们百分之九十都姓陈,都和城西的东堰头姓陈的是一个祖宗。大明洪武年间,俩陈姓兄弟,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上老鸹窝底下走过来,来到赵州地界。
一个在东堰头落了脚,一个被官府逼着接着往东走,走呀走,走到了俺们村,歇了脚,就此,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开枝散叶。
几十年前听说,东堰头的家谱好像把俺村的人也排了上去,俺倒是没去看过。
有个故事,是俺爷爷讲的:那年俺村儿人去城里头赶集,是个夏天,刚下过大雨,赵州这胶泥路面儿能哩很(太泥泞难走得很),车来车往,雨水泡软的路面轧出许多窄卧。
窄歪——车体倾斜的意思,
卧倒——马拉不动,卧倒路上的意思,
窄卧——
雨后,土路积水,
大车来回轧出的,大水坑(车辙沟)
这水坑,
能使车上到货物倾斜,甚至翻车,
会把大马车轱辘陷到粘泥浆里面。
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就是拿鞭子抽,马也拉不动,
干脆卧倒在马路上的再打也不动兰。
看到前面,有一个大窄卧,俺村儿赶车的怕误(陷)到里面,就从人家路边儿的庄稼地里绕了过去,哎,这也不对呀,轧坏了人家那么庄稼!
刚琢磨着,走远了不认帐哩,不巧,正好被人家逮了个正着,是个在玉蜀地里弯着腰儿锄草的,一听着路边儿地里嘎巴嘎巴直响,立时就冲了过来。
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后来。一个揪住对方的头发,一个掐住对方的的饽子,各不松手,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这才开口:
鸡吧糙哩,你先松手儿,
你个鸡吧糙哩,你先松手儿,
你先松手儿,
你先松手!
你是哪个村儿里焉,哉模绉布犟;
你是哪个村儿里焉,哉模绉布犟
(怎么这么犟)!
你鸡吧先说,
你鸡吧先说,
你鸡吧先说!
最后还是,俺村的急着赶集,先说兰,不先说,也不沾呀,人家掐着饽子哩,再不说,一会说不了兰!
俺,俺,说,说说,你快松点儿,松点儿,憋得俺受不兰,俺俺是,南南南龙化化的!
你,你你咋不早说哎,算算算,算兰,啥也嫑说兰,走,跟俺到家里吃饭气(去)!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东街,俺小的时候能排清乡亲辈儿,从不叫错称呼,西街俺是不怎么去,也是分不清哩。
西街人来到了俺家都还有称呼,大伯大哥大爷从不乱叫,俺大伯过年走节(大年初一绕街磕头),走完东街,还上西街绕一绕,磕几个头再回来,谁知道他给谁磕头兰。
乡亲辈儿,瞎胡混儿,有时真的不能太较真儿,尤其是出了五服的,就是因为太讲究,本家儿不能嫁本家儿,不知多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儿,从此被大人棒打鸳鸯,走向了陌路,彼此相爱,舍不得分开,却不得不分开。
当然,也有出了五服结婚的,见唠面,就是称呼上也有点儿乱,
按辈分儿,
本来一改口新娘改喊婆婆为娘,
一论辈分婆婆该喊新娘为姑,
新郎改喊岳父为爸,
一论辈分岳父该喊新郎为叔,
两边参加婚礼的亲戚,也嘻嘻哈哈,
弄了个稀里糊涂。
后来孩子们大兰,
也都搞不清怎么称呼,
随爹的辈儿喊人家老师二叔,
随娘的辈儿喊人家老师三舅。
另外就是信了属相不合,八子不符的,什嘛,『鸡狗不到头儿,黑马不能配青牛,以及两个姐妹不能嫁给一个村儿,要是嫁给一个村儿唠,一穷一富。
哎!这农村里的规矩怎么就这么多呀,俺一个男的,今天看了这些都受不了,那时村儿里的年轻人估计更是这样儿,又没嘛办法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地君亲师,不听也不沾呀!
还有那时大北屋是给公婆住的,西厢房是儿子结婚住的,俺爹俺舅结婚都在西屋;没想到如今世道都变了,都是把新人娶到楼上,让父母住楼下;新人住正房,大抱厦红砖北屋;公公婆婆去住蓝砖小表砖儿旧房子。
公婆住偏房的;公婆把房子让出去到外面租房子也有,这都是什么世道儿呀!
金秋老是喜欢找俺摔跤,他又不粘,他个啧比俺小半头儿,又不如俺有猛劲儿(爆发力)。
俺双脚抓地,(俩胳膊)猛一使劲儿,哪次都能把他游(甩)到地下,地下满是干草,是铡草机铡的,也有一些是喂头屋儿(牲口棚,牲口也称头付)的饲养员手工铡的。
二人合作,有说有笑,一人续草,一人按朷,现在想起来,这家伙挺危险的,那时俺们也不怕,还喜欢在旁边看,一朷压下,咯叽一声,一堆半寸来长的碎草,齐刷刷地和秸秆分离,哗哗倒下。
来喂头儿屋旁边的草堆库里大战,倒不是为了干草横飞乌烟瘴气的视觉效果,只是怕把哪个永远也不服输,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黑乎乎,又敦实的胖小子,给摔出伤来。
虽然那时候儿,摔伤了俺家也不给他看,可毕竟这总是不好,俺们倒是没有仔细讨论深入研究过比赛场地问题,只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也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摔了半天,出汗是自然的,俺们小孩子火力壮,穿的也薄,从不半路脱衣服喝水儿,也不知道拿什么水杯啧,啧没有那玩意儿,一开始摔跤就停不下来,持久的鏖战没完没了。
快吃饭了,俺也饿了想走,那家伙就是不让俺走,抱着俺接着摔,看来被摔也能上瘾呀,这小子八成是害了被摔综合症。
这小牛犊子,一次又一次的冲过来,又一次次的倔强的倒下,现在想起来,真像那奔腾咆哮钱江潮水,不停地向上跳跃着,攀升着
冲击着千年石塘。
赢了他那么久,俺也没有了,刚开始的征服感,喜悦感,后来俺也是顿悟了,这小子不赢一次是坚决不让俺走的。
后来俺就半真半假的让他放到一次,他赢了就不摔了,也不搭理俺了,抖抖身上的草沫子,哼着小曲回家了: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他是不会唱的,只会哼哼!
也许他也在想:『俺终于战胜了那个大个子的陈明辉,最后的胜利是属于俺的!失败了,不要气馁,一定坚持下去,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唉!他又可以给小伙伴们吹嘘一番了:『俺今天又把明辉给撂倒兰?』。俺有时也会为此别扭一下,累了半天,竟以失败收场,虽然他胜之不武。
哎,自古以来,执着的人还总是会粘便宜的,胡屠户不是也说过吗:「人家主考官大人只是看着范进胡子都白了。考了那么多回都没考上,可怜他才让他中了个秀才」
金秋老去俺家找俺,俺爹是知道金秋的,老反着喊他『秋金』,俺听得总像是喊那个女侠。
俺爹还说了,(金秋)他家的人都有股啧牛头劲儿(倔犟劲儿)。小时候,听见村里大喇叭里播放的歌曲,金秋就非得跟着哼儿哼儿:
「……就是包包香……就是包包香,」
人家那是
『……就是保家乡……就是保家乡』
他不懂还铁犟,
就是不听别人的。
其实俺也好不到哪去,听到『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俺总认为是『笸箩的太阳』,俺总想起那过年时,俺娘放着,香喷喷,热腾腾白面大馒头的大笸箩。
哎,俺们这帮穷小子,就知道吃了,就连老师说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金秋都能对上「着慌喝不了热鸡汤」;
俺一听说『着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想起了「着急吃不了热饺子——烫嘴」。小时候,就是俺娘刚拿笊篱捞出饺子俺也不怕烫,俺要吃第一口儿,俺要抢在哥哥前面。后来俺也聪明了,知道饺子太烫了,吃的时候『呼,呼』吹吹。
金秋的二伯,有两个儿子,大的不喜欢念书,老早就不上学了;老二喜欢上,却不很聪明,天资平平,成绩中等儿,考个高中复习兰一年,考个大学复习兰两年,才考上兰。
你说,不让人家考上也不沾呀,人家金 山 说兰『考不上人家会一直复习下去』!
金 山的座右铭: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是他考上大学那年,知道了俺英语不好,
把红塑料皮儿英语笔记赠给俺,扉页有这几行字。
我给金 山接触过不多,那是送哥哥去城里上学的那年,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他,哥哥上的是赵县一中,重点高中,他上的是赵县四中,二流学校。
那时俺村儿的都说:「一流的高中考一流的校,二流的高中考二流的校」。可人家金 山从来就不服这个劲儿。
哥哥和金 山骑着车子做着伴儿,从南龙化一齐往南走,俺坐在后衣架儿上,到了城里俺再把车子骑回来。
他们二位学子,在常信分开,二人还是要道别的,只是都没下车子,哥哥说了句『分道扬镳』,金 山说了句「后会有期」,俺那时觉得他俩都好有学问。
后来,哥哥没考上大学在家务了农,人家金 山却考上了唐山的一所理工科大学。
金 山考上,其实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那时他家也紧,他爹没啥本事,挣钱不多,原本还打算给他哥哥盖房娶媳妇儿哩。
知道兄弟上大学要花不少钱,他哥哥竟横下心来,媳妇不娶兰,人家还发誓兰:『不供给到兄弟大学毕业绝不娶媳妇儿』!整整四年啊,人也真犟,谁说也不听,后来他那个媳妇不愿意等兰,荒兰!
人家金 山也争气,毕业时先到邯钢实习,
后来,分配到了河北的一个大钢厂,从一个小小的技术员做起,熬成了大厂长。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5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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