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公元1102，北宋年间，京师汴梁城里发生了离奇的盗窃案，一位朝廷官员家里遭到了失窃。可奇怪的是，经过后来的清点，窃贼不但没有拿走金银首饰，也没有偷走珍宝钱粮，被盗走的仅仅是一份稿件。
正当大家都在为此事啧啧称奇时，窃贼却是主动投案自首了，这一投还是直接投到了皇太后那里。这下事情真相大白了，窃贼身份也公布了，得知消息，整个城里更是惊讶不已，因为这个小偷不仅是位年近六十花甲的妇女，而且这位女飞贼的丈夫还是苏轼的弟子，亦是北宋国家脊梁范仲淹，次子范纯仁的徒弟-李之仪。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之前的李之仪正已经被罢官下狱，身陷囹圄，关在开封男子一号看守所。在这个关口，为啥他的夫人会去偷盗一份文稿，还会主动投案自首，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壹
《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
作者：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之仪（约1048-1117年），北宋词人，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今山东庆云人，官至原州（今甘肃）通判。李氏作为当时山东的名门大族，李之仪从小便琴棋书画全面发展，并拜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为老师。
公元1070年，22岁的小李考中了进士，从基层县令开始做起，后来又被任为枢密院编修官。清朝纪晓岚（就是电视剧里铁齿铜牙那位）主持编撰的《四库全书》中曾表扬李之仪：神锋俊逸，往往具有苏轼之体。而他的文章之所以写的妙笔生花，也和他后来加入苏轼幕僚有关。除去著名的苏门四学士：秦观、张耒（lei）、黄庭坚、晁补之，济南女词人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也出自苏轼门下。
而对于李之仪，苏轼也是格外的看重，在苏轼的文集中，出现与李之仪有关的作品就达20余首。在《答李端叔》一诗中，苏轼写下：若人如马亦如班，笑履壶头出玉关。把李之仪比作是东汉时期“投笔从戎”的定远侯班超，对其的器重和期望可见一斑。
虽然李之仪的官一直做不大，但他和他的夫人胡淑修对范纯仁、苏轼这两位良师益友却感情深厚。胡淑修天资聪慧，同样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胡宗质是翰林院学士，祖父也官至枢密副使。她不仅喜欢传统的诗词历史，对算术也是颇有研究，我们熟知的《梦溪笔谈》（书中曾预言石油“此物后必大行于世”）的作者沈括，也曾向她请教数学难题，还感慨为啥胡淑修为啥不是个男的，要是能结为兄弟那该多好。
一次苏轼来李之仪家做客时，胡淑修偷偷躲在屏风后面观察苏轼，并偷听两人的交谈。等到苏轼走后，胡淑修无不感叹，原以为苏东坡只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没想到他是一个务实，认真做事的真汉子。经过这次经历，胡淑修对苏轼的谈吐和为人钦佩有嘉，极力推荐丈夫李之仪要和苏轼这样不浮夸，有志气的豪杰人物多交往，多学习。
作为朝廷重臣，苏轼不属于改革派也不属于保守派，对于朝政，只是真实的发表自己的意见，并不在乎所属党派，他反对新法却非全盘否决，希望保留其中对国家和人民有益的措施。这种不站队的做法造成了旧党执政时，他对于新党的同情，让旧党不喜欢他，而当新党得势后，却又把他归为旧党进行打压。公元1094年，当宋哲宗亲政，重新启用新党时，苏轼又一次倒霉了。一个月之内，连降三级，直接从河北贬到了广东惠州。
就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时，胡淑修却站了出来。她不仅为苏轼缝制了御寒的冬衣，还主动加入到被苏轼牵连，而游街示众的罪犯队伍里面，高声大喊：我敬重苏公的为人，自愿和他同罪，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敬仰苏公的还有我们女子。而李之仪也在朝中积极奔走，联系了旧日好友在朝廷活动，希望早日使苏轼平安回京。
当恩师范纯仁病重弥留之际，专门请来李之仪，让他对范老师的口授遗表进行整理和记录。李之仪后来将遗表呈现给了皇帝，并为恩师题写了传记。可恰恰因为这段反映师生深情厚谊的一件美事，却为后来的李之仪带来了牢狱之灾。
贰
公元1102年，权臣蔡京再次出道，大权在握，开始在朝中打击政敌，排斥异己。范纯仁生前就一直与蔡京政见相左，多有矛盾，现在范纯仁已经去世，蔡京把打击报复的对象对准了范纯仁的爱徒李之仪。蔡京派人在李之仪之前呈递的遗表中找出了反对新法的字句，在朝野掀起了一场“文字狱”，将李之仪关押大牢，进行严刑拷打。眼看着李之仪的生命岌岌可危，胡淑修在家坐不住了。
胡淑修变卖了家产，凑足了盘缠孤身一人来到京城求助自己的老爹翰林大学士胡宗质，希望老爹可以去朝廷说情救下自己的女婿。可是等了多日也没有明确的消息，就在这段日子里，她打听到京城一位官员手中有一份范纯仁之前的手稿，里面的内容正好可以驳斥关于蔡京对丈夫的诬陷。
胡女士马上火急火燎跑到这位官员家里重金求稿，可是这位官员畏惧蔡京的权势，始终不愿意拿出这份稿件。好，你不给，那我就自己拿！胡女侠心里气的火冒三丈，她偷偷给官员的仆人塞了个大红包，套出了手稿所藏匿的位置。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当天夜晚，已经年近六十大寿的胡女侠翻身入户，轻轻松松找到手稿，又翻身离开，不留下一片云彩。
第二天，胡女侠主动投案自首，她知道自己的祖母和当朝太后是老姐们，于是将整件事情对祖母全盘说出，哭着讲诉了丈夫李之仪所遭受的冤屈。祖母也是相当给力，马上上报给了好姐妹皇太后，最终李之仪洗清冤情，释放出狱。这段盗书救夫的壮举一下使朝野震动，官场皆啧啧称奇。皇太后还在宫里亲自接见了“三八红旗手”胡淑修，称赞她机智勇敢，并为她颁发了宫里的专用“官帔”（宫里的凤冠霞帔）进行奖励。
李之仪的命终究是保住了，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蔡京没有把李之仪官复原职，而是将他全家老小一起打包发往了安徽太平州编管。很巧，当时在太平州刚刚做过知州的官员，就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也是那句著名诗词“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作者。黄庭坚由于得罪了赵挺之，在太平州上任九天就被罢了官，原地待命等候通知。说来也巧，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就是李清照的丈夫，也就是说赵挺之是李清照的公公，而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即赵挺之的亲家，又是苏轼的弟子，和黄庭坚论起来还得算师兄弟。
他乡遇故知，黄庭坚做东请客吃饭，找来了当地有名的艺伎杨姝抚琴，为李之仪弹奏了一首《履霜操》，《履霜操》是范仲淹先生当年最喜欢的曲子，据说范仲淹一生只弹《履霜操》，又被称为“范履霜”。不久黄庭坚调走后，李之仪遭遇了一系列悲恸的打击，他的儿子、女儿、和爱妻胡淑修相继离开人世，只留下风烛残年的自己，而现在自己也是身染重疾，感觉人生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用他自己的话说：某到太平州四周年，第一年丧子妇，第二年病悴，涉春徂夏，劣然脱死。第三年亡妻，子女相继见舍。第四年初，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之苦。整个处境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就当李之仪经历着人生最低谷时，他又遇到了昔日的艺伎杨姝，杨姝再一次为李之仪弹奏起当年那首《履霜操》，周宣王大臣尹吉甫的儿子伯奇当年被后妈赶出家门，清晨履霜，自伤无罪，孤苦伶仃。不知道杨姝是否看出了眼前这位佝偻老人在遭遇了亲人接连离世的痛苦，她用自己的琴声抚慰了已是形影孤寂、踽踽独行的李之仪。
渐渐地，李之仪和杨姝的感情日益加深，琴瑟和鸣，填词吟曲，六十花甲的李之仪迎娶了二八芳华的艺伎杨姝。又是一年秋天，当李之仪携手身边的伴侣杨姝来到长江边上，看着滚滚而去的长江水，无限感慨。写下了那首著名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时间真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晴时有风，阴时也会有雨，争不过朝夕，又念着往昔。以前自己的夫人为了自己，做了一回惊天大盗，留住了自己的性命；现如今岁月也如同一个小偷，偷走了身边所有的亲人，却只留下了自己的性命。原来在变幻的生命里，岁月才是最大的小偷，当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这场岁月终究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纵然似梦，又半醒着，好的坏的都是风景。看着身边柔情的知己杨姝，知冷知热知心的履霜姑娘，李之仪心头倍感欣慰，现在因为她，也只想为她，同看那云淡风轻。
（完）
公众号：鹿见林山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