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墙根最是藏得住光阴。砖缝里生着苍苔,石板路早被三轮车轱辘碾出两道深痕,像两条永远流不尽的泪沟。
王瘸子的修车摊子支在拐角,铁皮棚顶落满梧桐毛。他那双糙手总沾着黑油,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尘垢。晌午头太阳毒,他便从搪瓷缸里倒出隔夜的茶,茶叶末子打着旋儿沉在缸底,倒像他眼角堆叠的皱纹。有回见他给蹬三轮的老张头补胎,两人蹲在马路牙子上卷烟抽,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斜对过是刘嫂的馄饨挑子。煤球炉子整日吐着青烟,铁锅里浮着油星子,葱花在汤面上漂成小船。她男人瘫在床上三年,背脊把凉席磨得发亮。有天深夜收摊,见她蹲在路灯底下数钢镚儿,一枚枚排在水泥地上,月光给那些硬币镀了层银边。
裁缝铺李寡妇的缝纫机声最懂晨昏。咔嗒咔嗒,针脚走得比钟摆还准。玻璃柜里摆着褪色的毛线团,柜台裂痕里卡着半截粉笔头——那是她给上职高的儿子演算数学题用的。前日暴雨漫了门槛,她抱着布料往高处摞,水渍在墙上留下道黄印子,倒像幅写意的山水。
我常坐在茶馆二楼看这些营生。茶碗里漂着茉莉花瓣,水汽爬上窗棂,模糊了底下为生计折腰的身影。忽然记起王瘸子工具箱里那把豁口扳手,手柄缠着医用胶布;刘嫂挑担的竹扁担中间裹着蓝布条;李寡妇裁布用的剪刀拴着红绳。这些物什都带着经年的伤,却仍在各自的命数里瓷实地活着。
暮色漫上来时,卖唱盲人的胡琴声从巷尾飘来。弦音颤巍巍爬上城墙,惊起一群灰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馄饨摊的热气,掠过修车摊的铁锈味,翅膀驮着最后的天光,消失在城墙缺口处。那里新起了三十层的商住楼,玻璃幕墙映着晚霞,红得像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