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套知青的记忆里,有一场没有硝烟,但充满了跑声和牺牲精神的大“战役”,它成了无数人永远忘不掉的一抹重彩。这便是兵团转交地方之初,由巴彦淖尔盟委设计,名垂河套水利史上的修整乌加河,开辟大排干工程。时间是1975年11月份,季节和天气都已经渐入严冬,在一声号令之下,全区几十万强劳力,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几百公里长的工地上,抱着人定胜天,打一场漂亮的水利大会战、大歼灭战的雄心壮志,喊着口号,挥汗如雨地投身到了绝少依靠机械,只以人挖锹铲担子挑的河套水利史上又一重大创举之中。当其时,兵团近十万人的队伍,由于各种名目通过回城路上走了十有七八,但还余15000多名已经转换了身份的“战士”,和6000多没有回城的插队知识青年。这部分人正处于上山下乡事业前途无望,兵不恋战,人心思归之时。在接到命令之后,十几家转到地方农场的兵团知青团队,和地方上插队知青都被拉到了会战渠道上,成为了一支最具战斗力的生力军。从而也让这些大城市来的“国之骄子”们,真正意义上体会一次河套地区挖大渠的苦与累。
乌加河原是一条自然生成的河流,西起太阳庙,东至乌梁素海,一路上蜿蜒曲折,依托着阴山山脉,即是河套地区灌溉之后的泻水河,又是阴山洪水下行的导流河。当大后套年年把几十亿立方米的黄河水浇到农田后,地下水位急升,盐碱化开始了大面的泛滥,农作物减产严重。时任巴彦淖尔盟委书记的李贵,依据专家意见,毅然决心在几个米粮大县,开挖南北十几条小排干,东西一条几百公里的大排水渠,以此来解决黄河水灌溉所带来的遗留问题。这个工程是河套灌区排灌配套的骨干工程,与农业生产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因以往有关部门对这项工程总是小打小闹,年年挖,年年淤澄,当地百姓受益甚小。所以,巴盟盟委这一次的决心和魄力是空前的,目的是长远的,要造福于子孙后代,使河套水利配套大工程来一个大的质的变化。事过多年之后,回眸这场水利大会战,确实为河套人民的农业生产解决了一个困扰多年的难题,其决策是科学的,影响是深远的。那些个为此付出了辛勤汗水的知识青年们也是功不可没的大功臣。
二十二团政治处主任张泽辉回忆说:“这是兵团交农场后的第一个大仗,全场3000多名战士,在远离农场100多里的‘升马格图公社’安营扎寨,在1000多米长的总排干工地摆开战场。附近的村子所有能住人的地方,包括马圈牛棚、凉房、柴草房全住满了人,实在住不下,就用铅丝吊成二层或三层的木板‘阁楼’。人住下了,吃水成了问题,村里的井根本满足不了如此多的用水者。每天早晚,井水全部被打干,有时连做饭的水都没有。在工地上,那是怎样一个轰轰烈烈的战斗场面啊!按照施工程序,开始的破土打冻层阶段尚好,反正18镑的大锤猛劲抡,开出一块块几十斤、上百斤重的大冻块,肩抬人背,一点点地运出去,一天下来,进度还明显。但打到深层就更困难了,战士们完全是在冻了冰的泥水中作业,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泥水,使每个人的手和脚冻裂开一道道渗血的口子。就这样,大家还是猛着劲地干,生怕误下了进度。为了省时间,早晨到工地,午饭送到渠上吃。饭来了,人们不管冷热,也顾不及洗手,更不管有多大的风沙,操起饭就狼吞虎咽,真叫做‘黄沙拌饭可口香’。就这样还不够,到晚上仍不收工,没有照明设备,战士们就找来破手套烂棉花,有几个人甚至把自己的破棉袄撕了,浸上柴油点起火把,挑灯夜战。”
“工地是沸腾的,白天红旗招展,人欢马叫,夜晚一片火海,景色壮观。战士们的情绪高昂,但人不是铁打的,紧张的工地上人们似乎有一个精神支柱支撑着,再苦再累,也咬着牙坚持下来了。一旦收工,紧张的情绪一落千丈,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子,步履蹒跚,这时候也再没有人唱什么《大刀进行曲》了,回到驻地倒头便睡。”包头知青张秀梅当时是一位女排长,她说:“当时自己累得实在坚持不了啦,曾产生过这样一个念头,当挑着箩筐十分吃力地爬上用冻土堆起的渠背顶端时,真想从后边一头栽下去摔成轻伤,只是不要摔断骨头,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两天,哪怕是一天呢,也好睡个饱觉,喘息一下。”这绝不是懦夫的一闪念,是那场艰苦劳动给人们造成的磨练太超强度了。知青钟嘉说:“挖乌加河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困。每天干十几个小时,两头不见太阳,而且又一连干两个月不让休息,真把人熬坏了。那会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连睡三天三夜。”这从另一面说明,前者产生的那种念头是完全可以理解。
知青钟嘉说:“挖乌加河的时候,连总理逝世连队都没给半天开追悼会的时间,说是‘化悲痛为力量’。女战士们小辫上系着白布条,男生帽子上插一簇纱布绑成的白花,闷着头又上了工地。”“天多冷啊,冻惨了,早上坐一个钟头马车去工地,中间如果不下车跑跑,脚趾头可能就该冻硬了。虽然女生都是棉袄裤棉鞋,帽子手套口罩‘全副武装’,可也抗不住那个冷。男生就别提了,太不会照顾自己,好像没有一个穿戴全乎的,净是没扣子的大棉袄系根麻绳,腰里再别上一双又脏又破的球鞋,有的人还裹上条脏毯子。”“人们干一个小时,棉袄棉裤就穿不住了,可一休息,汗湿的衣服被寒风一吹,冰凉冰凉,那滋味儿还不如不休息呢!”“那种柳条笆子搭的工棚哪儿抗得住寒风啊,有的工棚被烧着了,幸亏没烧死人,可衣服被褥烧了个净光。”“炸冻土最危险,刚开始还只限于炸开冻层,后来为了赶进度,不知什么人发明了在一个烧眼里装几十斤上百斤炸药,一炮炸一个大坑,把冻土都崩到河岸上或别人的地上去,人们跑开两三百米,也许还有冻土块从天而降。而连队里你也炸我也炸,又没有统一时间,结果工地上工伤不断……。”
当时,不比兵团组建初期,“战天斗地”,“扎根边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类口号已不那么响亮,“学大寨”更鼓不起兵团战士的干劲。有个连队就应用而生了一种男女搭配的分工方法,“一个男生班带一个女生班,男的破冻土装筐,女的挑。这么一来竟有了意外的功效,本来懒懒散散的工地,一下子热火朝天起来。”“尤其是‘小地主’特能干,装多满都能挑走,而且一趟一趟绝不歇脚。其实这根本不新鲜,她是我们副班长,在兵团当班排长,第一条就是得能干。”这种能干,在各个连队都有表现。那时,有好些连队的基层领导人刚换了身份和岗位,对队伍还不熟悉,除了自己带头干外,就是抓骨干,树榜样来调动人们的积极性。有一个叫史凤起的指导员,连水都顾不上给家里挑,结果爱人到井口滑了一跤,流了产。等到工程完工的时候,这个在战士眼里已经瘦得只剩下两只大牛眼和大暴牙的硬骨头男人,身体两个多月减了20多斤。这样的人绝非是个例,而是有着令人感动的代表性。知青们回忆说:“在水利工地上,因公摔伤的,昏倒的,累垮的,甚至还有献出生命的。尤其是女青年们,在工地劳动中昏倒在冰水里,三个两个被抬到指挥棚子里,是常有的事。”
二十一团十连的王龄群在文章中回忆说:“我和李指导员带领十连全体指战员也投入了艰苦的战斗。五个连队的男青年分上下铺挤住在一处礼堂里,老乡则挖坑打地铺。吃饭在工地,渴了就嚼一块脏冰。干渠底宽150米,深挖3米,冻层厚1.5米。两个小伙子用大锤、钢钎一天只能打一个炮眼,每炮200斤炸药,炸起的冻土块飞出三里多地。中午是集中放炮时间,乌加河里万炮齐鸣,惊天动地,十分壮观。我们每天清晨四点钟顶着星星去上工,晚上十点钟伴着月亮回营地,一天只能睡两至三个钟头。上班时,我得挨个揪着耳朵往起叫。六连因完不成分配任务,被称为肠梗阻,全连三天三夜连轴转,不准睡觉。不少青年困累不堪,抬着筐,倒在地上就睡着了。施工两个月,我刮了一次胡子,洗了两次脸。我们的老指导员感慨地说:‘解放战争时期,我扛着机枪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也没像现在这样苦!’尽管条件艰苦,任务紧急,我连的战士却没有一个叫苦喊累,从不把打硬仗放在眼里,说冲就冲,说干就干。每次分配的地段, 我连都是第一个完成,人称‘硬骨头十连’。”
由兵团转到地方农场,时任建风农场场长的翟新华,在工程中担任了副总指挥。名为副总指挥,实际整个工程的谋划、进度的掌握、关系的协调、机械的使用,几乎全挑在年仅26岁的他的身上。工程到了最艰苦的阶段时,已入了数九寒天,天冷的滴水成冰,人们却要从泥泞中,从冻土下,从河水里捞土方,土方量又大的吓人。正在紧张之时,各个农场的知青又来了300多人病退、困退手续。为了不让士气受影响,翟新华毅然让农场的煤矿停产,全部壮劳力投入到挖渠大会战。煤矿这支特别能战斗的强劳力队伍,加入久战疲惫的挖渠大军,顿时士气大振,加上土方量的承包,一程终于如期完成,直至病困退顺利返城,翟新华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大渠挖了两个月零两天,临离别的时候,望着那宽30多米,深4.5米,整齐、绵长的大排干,多少人流下了带着泥水的眼泪,它无疑成为了兵团战士最辉煌的一笔光荣历史。战士张景祥说:“想起它基本上是由人工的手提肩挑完成的,‘雄伟壮观’的感觉由不的油然而生,并深深地刻入了心底。”“最后的收尾工程,连队一直从早上干到晚上九点,在泥水里干了一天的战友们已累得散在工地上,其他连队已陆续撤离,几个骨干也打不起最后的精神。这时在排干底部尚有一块冻土没担走,可是已没人能抡起大镐将它敲碎,也招呼不来几幅担子将它挑走。我想起了那剩下的十几筐炸药,于是和连长等几个人在冻土块底边挖了个坑,将炸药放了进去,让连队撤离后点着了导火索。随着一声巨响和向四处飞落的泥块过后,我们过去一看,炸掉的土方绰绰有余。我们几个人都感到特别兴奋,仿佛像浑身酸痛、劳累已极的人放下千斤重担,一种彻底胜利的豪情,随着这一炮的成功涌了上来,拿起工具就追赶连队。”
这一炮成为了知青参加水利大会战落幕时最后的、也是最响亮的一句总结。
在战斗结束的那一天,战士们唱呀、跳呀、笑呀,你把他抱住,他把你摔倒,几个人把一个战友抛起放下,人人脸上露出胜利的欢笑,个个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那是怎样的一种激动人心的场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