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回首过往,曾经的贫瘠成了如今最温馨的记忆。
——题记
小时候一听说放电影就胡乱扒拉几口晚饭早早搬着登子去占位置(土话叫占per)。那时叫露天电影,我们村放电影是在桥上,两棵树中间挂着一块四周镶着黑边的白布(专业术语叫银幕),在它正前方有一台能射出光柱的机器,那光柱映在白布上就变成了一个鲜活缤纷的人世间。看电影基本上是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有的甚至提前把自己的亲戚都接来了,桥上是黑压压的一片,厕所的墙上猪圈的墙上都是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人声嘈杂、热闹异常;在离桥不远处还有一伙一伙的人,有些是看不懂电影又不常出门的老人家在互相聊天,有些是外村来的没有位置的年轻人在等……电影开始后,瞬间就安静下来。大多数人都在专心地看着电影,只有我们小孩子不认真看,而是到处瞎跑,有时跑到幕后,想看看那白布后面是否有一个巨大的容器,不然那么多人住在哪;有时好几个小孩子专门站在幕后看,内心里希望有一个人或物会掉出银幕;有时又会很长时间挤在放影机前,看那放影机一圈一圈地转,很好奇那人呀猫呀狗呀是怎样随着转动随着光柱就到了白布上。曾经很仰慕那个放影员,觉得他有神一般的能力,也多次问过那放影员,可他总是避重就轻不说实话。没意思了,小孩子们就在光柱中跑来跑去,伸伸手或做个鬼脸,看到映在银幕上的影子很是兴奋,时间长了影响到大人们看电影就能听到他们的呵斥,消停一会就又玩开了。
尽管不好好看,可每次电影一散场还是舍不得回家,要知道一年也才有一两次的机会呀,真是不过瘾,因此就常常跑到外村看,方圆三五里的村庄都去看过。一听说外村放电影,下午就有人在村里呼朋引伴,早早吃过晚饭,大伙相跟着去,从几个人到十几个人不等。记得一路上总是有人在说笑,不管是月明星稀还是夜黑风高,几里远的路,浑然不觉就到了。至于看的什么片子,如今留在印象中的只有《梅花巾》这部电影,主角是姐妹俩,一个叫红梅一个叫白梅,因为某些原因姐妹俩历经磨难,最终得以团圆。记着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
那时一年仅有的一两场电影一般是以大队的名义请来的。家户里有喜事也偶尔放电影,不过那已是八十年代中期之后的事,我家请过两次,一次是1987年姐姐考上学时放的,一次是1990年我考上学时放的。队里请的通常在桥上放映,家户请的则在自家院子里放映。不管在哪里放映,都是全村人的一场精神盛事。后来随着电视进各家各户,露天电影就退出了小村的历史舞台。
在农村与电影并行的还有一件精神盛事——说书。一来了说书的,父母就说:早点预备饭黑来去听说书去。说书人常在冬闲时节来,他们大多是盲人,领头的有健全人也有的是眼睛尚好的残疾人,只见他们一个托着一个肩膀或一个拽着上一个人的拐棍脚蹭着地面鱼贯而入。或在桥上,或在谁家院中,摆张方桌几条凳子就能说书。相比较看电影,说书时我要安静许多,通常挤在最前面,眼睛不眨地细细打量着那些个盲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完全没有眼睛,上下眼皮似乎用针缝起来了,整张脸上没有生机,只有鼻翼在轻轻地掀动;有的则能看到眼珠,可那肓人总是在不停地翻不停地翻,那眼白要掉出来似的,有点吓人;有的先吭吭咔咔咳嗽一阵,然后往地上吐一口,再用鞋底搓一搓;有的在调着二胡之类的乐器……“打竹板响连听,听我今儿黑来给你们说一说……”,在有一个人报了要说什么内容之后,其余的人便都随着打竹板的节奏说着自己的内容,该男人说男人说,该女人说女人说,激动处唾沫横飞,悲伤时嘤嘤有泪……大人们听得聚精会神,且不时叫着好鼓着掌,每次说书人走后,他们还要回味好多天。高平最出名的说书人是申富才,也听他说过一半次,不过我村的人更喜欢听长子人说书,高平人说书高亢激越,声音有些硬朗,而长子人则音域婉转有顿挫之声,易入耳。我从来就不关注他们说的内容,我更爱看他们说书时声情并茂的表情,我更好奇他们一肚子故事如何而来,他们的日常生活如何过?这是我把说书归到“看”的真正原因。
有一年冬天,又来了一伙说书人,大队没钱,也没有家户要说书(一般是有喜事才要请说书的),眼看着天黑下来了,不说书也意味着他们没饭吃没地住。母亲一向善良,就把七八个人领回我家,管了一顿饱饭,饭后说了一段书,晚上母亲还把新被子拿出来让他们盖。我十分不满,平时自己人都舍不得盖,母亲说出门在外不容易,尤其是一群盲人。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他们就走了,不知去了哪个村?那个村可有人家说书?大概是生意艰难吧,后来我再没见村里来过说书人。
2017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