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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月八会(上)
油菜花开疯了的时候,三月八会就到了。对于洪水镇的人来说,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除了过年,就是三月八会了,这会从农历三月十八一直持续到四月初。
既然是会,自然就少不了戏班子。戏班子是镇上的有头有脸的人请来的。戏台子提前三天就搭好,但要等到三月十八日那天才真正派上用场。小孩子们对戏台上的事儿不感兴趣,却喜欢在台子下面互相追赶着玩儿。有时候跑得太快了,头咚的一下撞在支撑戏台的木柱子上,用手胡乱地揉一下就又笑又闹地跑开了。家里的大人偶尔会过来提醒一下自家的孩子不要跑得快,倒不是因为怕他们磕着碰着了,而是怕他们把衣服弄脏了。
真正看戏的只有老人。这些老人喝过稀饭,就早早地搬着板凳坐在戏台前等着,唱戏的人还没有化妆呢!他们也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后台挤不下了,那些不太重要的小角儿就拿着鲜艳的油粉和大大小小的刷子坐在戏台上化妆。
李秀英也喜欢看戏。她是慢慢地喜欢上看戏的。一开始她来看戏只是为了看那些青衣花旦好看的妆和戏服。她一直以为自己听不懂她们在唱什么,有一天她忽然就听懂了。其实请来的戏班子都没有什么名气,他们唱得实在也不怎么样,唱来唱去都是那几个老曲目,她却看得跟老人们一样投入,与戏台上的人一起哭一起笑。
有一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马戏团。一个干瘦、黝黑的男孩先为大家表演了一个魔术:从圆顶礼帽里变出一只白色的鸽子,又变出一朵鲜红的玫瑰花。没见过世面的群众真是大开了眼界,周围一直掌声不断。帽子的魔术结束后,他又拿出来一个比鸡蛋略大些的铁球。他把这个铁球塞到了嘴巴里,之后,用手在屁股上拍了一下。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屁股,以为铁球会在那里出现。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男孩又拍了一下屁股,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忽然弯下腰,捧着肚子,咧着嘴,表情异常痛苦。很快,从台子后面跑上来两个人,扶着他离开了。那天的表演到此就结束了。观众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在哪里站了一会儿,最后确定那个男孩不会再上台了,才失望地离开。赵东城也看了那个失败的表演,男孩痛苦的表情让他格外心疼,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把一个铁球生生地吞在肚子里却吐不出来了。他担心那个男孩会死去,就好心地跑到台后向他们建议赶快把那个男孩送到医院或给他灌一些香油试试。马戏团的人不耐烦地将他赶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东城就起床赶到镇上的马戏团。因为担心那个男孩,他一夜都没睡安稳。他没有见到那个男孩,却看到十多个穿着极少衣服的年轻女人在台子上走来走去。他被那些女人吓了一跳,赶紧闭着眼睛转身离开了。
那两天,会上的男人空前多了起来,他们都是去看马戏的。洪水镇的女人开始警觉起来,即使平日里最瞧不起自己丈夫的女人也开始关注他们的行踪。一个星期后,那个马戏团不知为何忽然离开了。马戏团的离开让男人们遗憾了几天,但最遗憾的还是赵东城,因为那个男孩到底怎样了他再也无从得知。
今天是今年会的第一天。李秀英起了个大早,她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都取出来扔在床上,挑选了好一会儿,最终选定虾粉色的薄衫和一条黑色的棉布裙子。洪水村的女人穿裙子的不多,因为干活不方便。李秀英却常年穿着裙子,她又不用干活,再说,她的腿又细又长还那么白,穿裙子多好看啊!
李秀英想到又能看戏了,心情就格外好。洗脸的时候,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伸直手臂,翘起兰花指,踮起一只脚,转了一个圆圈,又转了一个圆圈。站定后,她望着镜子里自己沾满水珠的脸,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到镇上的时候,戏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在穿衣服上浪费那么多时间。戏台前面的好位置早被占去了,她坐在最后排,距离戏台太远了,唱戏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幸好这戏她去年听过,不一会儿就明白正在唱的是什么。这出戏讲述了一个寡妇改嫁的事,说不清是悲剧还是喜剧,反正是挺热闹的。李秀英很快就投入其中,听得入迷了。
尽管听得入迷,可她还是能觉察到有一个目光在注意着自己。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意识到这目光并无恶意,只是充满了对自己的欣赏和好奇。她决定先不去寻找这目光,免得惊扰了这个欣赏自己的男人。她觉得挺有趣的,甚至有点得意,暗暗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