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放假,我选择宅在家里补觉。早上随便吃了个早餐,便窝进了沙发。耳朵里听着电视的声音,倒不觉得寂寞。
迷迷糊糊之间,我看见了外婆。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花白的头发用发夹别起来,打理的妥妥贴贴。
她问我:“怎么在沙发上睡?去床上吧。”
我翻了个身,说:“没事,让我睡一会儿。”
外婆就不再说话,坐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
这一觉,我睡地特别安心。
外婆她,肯定是真的来过了。
她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就在我身边。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生病。外婆老是带我去医院。那时候的我,还不到她的肩膀高。每次打针回来,外婆都会做玩具给我玩。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在我们那个小镇是没有什么玩具卖的。铁皮青蛙是最普遍的玩具了,会敲鼓的小熊就得去武汉这样的大城市才有的卖。所以,孩子们有没有玩具玩就得看大人有没有一双巧手了。
我的外婆就有那么一双巧手。她能用一个纸片,一根细麻绳,一根细竹条做成一个“体操小人”的玩具。把竹条弯成弓形,用细麻绳系住两端,再把纸片穿在细绳上。只要竹弓弹动,小人就会翻跟头了。现在看来,其实结构也简单。但在那时的我看来,是了不起的玩具。
外婆为我制作的玩具里面,最精巧的是用火柴棍做的灯笼。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天然气,家里做饭都是烧木柴的土灶。火柴就是家家户户用来引火的必备品。外婆会把用过的火柴棍留起来,然后用它们做成精巧的灯笼。我已经不记得做法了,只知道外婆并没有用胶水,而做出的灯笼却很牢固。现在想起来,单是积攒下足够的火柴棍就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了。
外婆常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得多花些心思。这样才能过的好些。”
我想,这就是外婆这一辈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创造出许多美好事物的原因。
除了做玩具,外婆也很会做吃的。
夏天的时候,我们吃完了西瓜,外婆会把西瓜皮留着,切成细丝,晒干。这样做出来的西瓜丝炒着吃,很是美味。
快过年的时候,家里要做腊鱼。如果买来做腊鱼的大鱼有鱼籽,外婆就会做鱼籽糕。这是用鱼籽和豆油皮做成的食物,下到火锅里是难得的美味。
外婆还会做腐乳,还有麦子酱,油酱等各种小菜。每一种她都能别出心裁,就算是普通的腐乳,外婆都能在里面加上香菇,更有一番风味。
外婆对我十分严格。可以说我是从小被她打大的。如果和小朋友有了争执,不管我有没有理,只要传到外婆耳朵里,挨打的一定是我。外婆的教育理念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现在看来或许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她的责罚是不分对错的。她认为,如果是你的错,打你应该。如果你没错,你跟会犯错的人一起玩,你也是有错。
现在我觉得她是没有错的。因为在这样的教育之下,我不会随意和人起什么冲突,避免了许多麻烦。
后来我上了初中。那个时候我的身高已经和外婆一样了,而且变成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时候,赶上下岗,我母亲失去了工作。家里的收入少了一半,生活很是艰难。最困难的时候,我家里的米缸是空的,吃的菜是我母亲去菜市场捡的人家不要的烂叶子。
要不是外婆,我可能就饿死了。
那一天外婆来我家,发现我们家的米缸空了。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她和外婆说米借给别人了。外婆没有揭穿,但从那以后,她隔段时间就给我们送米,送鸡蛋。
每一次,她都带着五十斤米,五十个鸡蛋,坐着长途汽车来我家。七十岁的人,坚持了六年。
那六年我所有的衣服,都是外婆找裁缝给我做的。因为胖,每一件都做的非常的肥大。一条西装短裤,做得像裙子一样。那时的我还嫌弃外婆为我做的衣服都太大了,不合身。可是现在,再想穿一件外婆给的衣服也不可能了。
外婆年纪大了之后,心脏不太好,经常要去医院。好几次她病危,都挺了过来。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年,要吃好多种药。
虽然每天都面临着要去医院的风险,她还是会长途跋涉来看我。因为身体原因,她不能再坐长途车,我母亲会请人开小车接她来。
那时候我家住在五楼,外婆已经爬不上去了。一开始我要背她,她是拒绝的。她对男女之别分的很清。例如,去超市买了卫生纸,男人是不可以拎的;去做客的时候,女人必须走在后面。同样的理由,她不肯让我背。我记得那时候我说:“小时候都是你背着我,现在轮到我了。”
外婆最后还是让我背她上楼了。她趴在我背上,笑得很开心,还一直问我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其实那时候她的体重真的好轻。
外婆很爱看《还珠格格》。正好湖南卫视一到暑假就会播放,所以我陪着外婆把还珠一到三看了两遍。因为心脏问题,外婆睡眠质量不好,白天犯困。我们一起看还珠的时候,她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有一次,我租了还珠的影碟。然后我陪着外婆看还珠看到了凌晨三点。她是不能熬夜的,却坚持要看。好在她并没有因此犯病。
外婆是个生活很精致的人,不像我这样喜欢买便宜货。她用的雨伞和手表都是她年轻时在上海买的。在当时来说,算贵的了。她用东西又十分爱惜,所以这两件宝贝陪着她一直到老都没有坏。
外婆在平常的生活中又十分节约。如果她一个人在家里,她不会开电视,连灯也不会开。有几次我回家,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外婆就坐在沙发上。问她,她就会说,一个人开灯浪费了。可是我进进出出忘记关灯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说过我。
在外婆心目中,显示器就等于是电脑。我曾经买过一个长得很像电脑显示器的黑白电视机。有一次,我家隔壁失火。我拉着外婆跑的时候,她非要把那个电视带走。她说,电脑很贵的,是高科技,一定不能让它烧了。我告诉她那是电视,才让她放弃。
年纪大了之后,外婆很爱和我说话。可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事情。说真的,那时候我听烦了。我打电脑游戏的时候,外婆就搬凳子坐在我身边,慢慢地说着。我呢,看起来在听,心思却全在游戏里面。可外婆她不介意,仍然絮絮地诉说。这是老年人的乐趣,幸好,我没有打断她。可我也后悔,没有多陪她聊聊啊。
大学的时候,给外婆买了个手机。不贵,功能也少。唯一的优点是字体很大。我给她在里面录了很多革命歌曲,她很爱听。可惜的是,到最后也没有教会她怎么用手机。妈妈说,有一次接到了外婆的电话。但外婆没有说话,只听见她和别人在聊天。这次误拨是外婆唯一一次主动给人打电话。
我最后悔的事情,是外婆去世那天。
那一天,我接到小姨电话,去看了外婆。上午去,中午就回了。下午大约两点,就接到电话,外婆去世了。
现在还记得那天中午离开的时候,我站在卧室门口和她道别。她点点头,说好。然后蜷缩在床上,看着我。谁能想到,就几个小时的时间,就是阴阳两隔。
外婆生命的最后两年,她成为了虔诚的佛教徒。她年轻时是护士,在妇产科做过。她接生了许多孩子,也为很多女人打过孩子。有人跟她说,因为帮人打胎,她犯下了罪过,要下地狱。为了消业,外婆去庙里做了不少法事。除了给自己消业,她还为我们祈福。在别人看来是迷信,在我看来是爱。
外婆去世后,我们在同一个庙里为她做法事。看着烧纸升起的黑烟,我默默祈祷:“如果外婆有灵,黑烟请飘向我。”然后,黑烟始终指向我。不管我走到什么方位,黑烟始终会飘向我。这让我相信,外婆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存在这个世上。
写的很零碎。记忆就像天空的星星,闪着温暖的光;却又像撒下的沙砾,争先恐后,没有次序。
我的肉眼,再也看不见外婆了。但我知道,她还在我身边。希望她看到这篇文章,会觉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