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禄是我的爷爷,桂芳是我的奶奶,桂芳在2023年她82岁的时候走了,家禄在2024年他80岁的时候走了。
在他们离开后,我总是想念他们,停不下来,应了那句亲人去世是一生的潮湿。我在他们离开的日子总喜欢晚上睡觉前想想他们,这样感觉有会几率在梦里见到他们,我总是跟自己说,只要在梦里他们都说自己很好,那我就在不想念了。
我想起他们的故事,就想那我记录下来吧,除了做梦换个方式应该也很好。
桂芳比家禄大两岁,不过不重要,因为他们好像没有因为年龄产生争执,反正在我这三十多岁的人生里,他们没因为任何事情有过争执。
他们有四个孩子,两个姑娘,两个儿子;
他们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孙子;
桂芳性格外向,一直是家里的外交官,她喜欢串门,喜欢逛街,喜欢打牌(不赌钱的那种),不喜欢搞家务,也不怎么勤劳,小时候总是听着说我家庄稼地的草多高,可我奶奶可是一次没去,照样每年该种地该收割,不影响。有我奶奶的地方就有人气,她待人和气,从不说过分伤人面子的话,左邻右舍,基本除了饭点,人是不会少,我家也就成了最全面更新最及时的是非情报交换站,基本来个老太太就来东家长西家短,我奶奶就是和稀泥不说对错就听听,要评论呢也中立,我经常说她端水大师,她说这家里事情说不清,说多了过两天又得反过来说自己。我奶奶记人好,帮过我们的街坊,她定还回去,而且热心肠,从不跟人起冲突,所以在人生的最后两个月里,我家都是络绎不绝来看望她的。
那时候的我,知道死亡—人生的终点,死别就是成长,可我好像知道事实却不能接受事实,在我还是给我奶奶打气,她强了一辈子,八十岁都没觉得自己老,我更不觉得这次是终点,当时她住院,我陪护了一晚,那晚上她跟我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还没老,还小,这次住院医生因为手术不准吃东西,不停打吊瓶,她觉得她好像老了,这我第一次听她这么说,我当时还笑,我说婆啊,我都觉得自己老了,你八十才觉得老。
后来的日子,我每次看着她消瘦,慢慢神智也不清楚,开始全身痛苦的时候,我的难过好像水龙头的水漫过水池,停不下来,看着那个曾经不服老,总是打牌拿到好牌大笑的老太太,总是在我回家的时候说哎呀我孙子回来了,总是在我分享任何东西能够给我所有的情绪价值的老太太,她每天就疼痛,她痛的发抖,我不知道该如何,我突然觉得要她离开吧,她这辈子都没受到过如何的疼痛,我忍心不下了。可是她离开了,我接受不了。怀着这种心情,在我要回城里上班时,我在她身边悄悄地说,婆如果你太难过了,你就走吧。
最终在我刚回城里,晚上八点多收到她走了,我不知所措,我想难道是因为我临走的时候说了要她走,所以她真的走了。朋友立马开车送我回家,我直接拖鞋出门,在路上我叨叨着我奶奶对我的爱,叨叨着她年纪大了,现在这么痛苦走了也好,顿时我眼泪哗哗地流,她怎么能走,我从来没想象过她会离开,我接受不了啊,以后没有以后啊,那一路上我觉得我一会安慰自己一会崩溃,我想那会我的悲伤我诉说不了,路程好远,路程也好近,放不下我的悲伤,安慰不了我的难过。
全家送她走后,大家好像生活又恢复如初,那天我回城里准备第二天上班,我那晚,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透不过气的悲伤,好像被人拧开泪腺,眼泪止不住,我关着灯趴在床上一直想把这满池的眼泪流完。
家禄,在他老婆走后的半年也走了,他一直身体不好,一直都是桂芳照顾,桂芳走后他整日情绪都很消沉,他,阿尔兹海默症,还有帕金森,所以之前疫情开放后加剧病症再也走不了,都需要轮椅,语言功能也退化了,长句基本说着费劲,短句还是可以的。家禄的阿尔兹海默症是在病例中算非常优良的,说的意思就是他从未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他记得我们,早些年他都能记得我的手机号码,我的名字在他最后的日子也是能喊出来的。不过就是走动不方便。他吃饭从来不挑剔,桂芳在的时候做什么就吃什么。他们两个的生活是,早上,桂芳给他早餐做好一吃,推他出去转一圈,他要休息听听广播,桂芳就去串门。中午回来煮饭,他们两个吃完,桂芳推他转一圈,就放在院子里,桂芳就去打牌,到下午推他去看新闻联播。
家禄有帕金森,有时候看到我们回去,一激动就会产生晕厥,桂芳就会掐他耳朵之类,他也从来不生气,都笑着,觉得自己又犯病了。
有次我看《父母爱情》最后安杰生病,江德福非常着急的那个情节,我哭的止不住,因为我想起桂芳在生病的日子,家禄着急的样子。
我经常说,爷爷你就爱你媳妇,你媳妇天天光知道打牌,不给你做好吃的,你还工资卡给她,人家骂你你还开心。他一听我说总是笑,笑得很开心。
桂芳生病的日子,他的起居都换成他的儿子女儿,他就觉得不太对,他知道桂芳生病动了手术回来了,他看着她躺着他斜对面的床上,从开始她还下床看他跟他说话,可是慢慢好几天好几天的不见面,他着急了。
在我回家看望他们的时候,我下午要回城里,我爷爷拉住我的手,慢慢从嘴里挤出,给你婆看病。我当时就泪水止不住的流。我说爷你放心,我们都给看。后来我知道他拉了所有人,要他们带我奶奶去看病。
桂芳最后的几日,家里人都觉得不能在把他们放一起了,因为担心我奶奶突然走了,我爷爷知道就立马崩溃。就把我爷爷挪出来到另一个房间住了。那天天气很热,正好要给我爷爷洗澡,而且都觉得应该要我爷爷在见见老太太。
我推着家禄来到桂芳的床边,我把桂芳的手放到家禄手里,那时候的桂芳已经意识模糊了,当家禄握住桂芳手的那刻,家禄呜哇的大哭起来,我见状,我说你放心我婆很好。可他哭的不停,我只能分开他们的手,推他出去,可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这辈子的最后一面,最后一次牵手,当晚桂芳就走了。
在给桂芳办丧事的时候,我们三个孙子晚上还熬夜值班照顾他,怕他尿湿,怕他知道。可他总是都用手边的东西敲窗,指着我奶奶房间的方向。在桂芳走的第二天,我姑姑照顾他午饭的时候他慢吞吞挤出了一句,你妈妈完了。
那时刻,我知道了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他怎么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