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的正月十五算是过去了。情绪不算高,稀嘣的几声爆竹加偶尔的几簇烟花並未会聚多少人面。可能响应政府的有关号召“不放鞭”、“不聚会”,更多的人是在“缓阳”,躺在家里,懒得活动。唉,小地方还真有不听“协”的,你不让卖鞭放炮,我偏剜门子盗洞整它几箱几挂的,崩崩损气,送送瘟神,这三年多来把人们揉挤苦了。尤其是年前这拨儿大爆发,铺天盖地,整个“全羊”,医院告急,药店告急,连火葬场都排不上号儿,全国各地一盘棋,同一个时间同一种病,说倒就倒,开天荒啊,“真真是别让过年了”……此话不提了。
2月5日正月十五晚上,家中姐妹五人和几个姑姑们回树基沟杨树沟老坟上送灯,这个习俗好象清原地区比抚顺沈阳这边注重得多。
每年到正月十五这天下午开始,远道的车辆徐徐向山沟里开进,太阳落山到黄昏之时,可以看到山脚下、沟身里一点点,一簇簇的坟茔有微光闪闪,这都是家里后人给送的灯火。现在都是特制的用电池作光源的各种样式的小灯笼,既美观又安全,防风又防火。过去则是根据自家的情况自制一些坟灯,原始一点儿的用荞麦面蒸作的;后来又用插蜡烛糊纸架的小灯笼;个别图省事儿的干脆用蜡段儿,一根蜡烛剪三截,当然这样是犯忌讳的,说是后人易出“光棍儿”。也不安全。人走后,一阵风,跑了荒火的事儿也是有的。
老妹妹丽男钟情于老房子(父亲最后从那里搬出,没有拆掉,一直在原处荒芜)。每次回去时,不是住脚细看,就是慢巡环视,依依不舍,就想从这里找回点儿过去。这次扫描发出后,引起朋友圈的共鸣,都从不同角度发了感慨回音(当然是家里人居多)。
我就是看了这组照片后,回味到60多年前的一些事儿,影影糊糊,飘飘荡荡,那还是我6~7岁时的印迹,三个爷爷正月十五的各有所为。当然不是同一个正月十五的事儿了。你也可以当作一天的事儿来看待和了解。
爷爷的变色儿(shair)元宵
那时候三年困难时期刚结束,国家抗美援朝,建国时间短,百废待兴困难重重,家家生活免强度日。刚过完年爷爷就张罗十五的元宵。无外乎小镇商店、大队合儿社、再就公社以至县里商场之类的,总得划拉几斤元宵回来,那时咱北方还没有大馅的汤圆,只看到市场大集上边滚边卖的元宵。因为和二爷在一起过日子还有姑姑王桂云、二叔王振邦。爷爷当家,必须得考虑年节和平常的日子咋过。
正月十五这天早晨爷爷起得挺早,把头天晚上备好的杏条、杏木细柈儿(这些都是年前费大劲上深山搬大岗整回来为过年备用的)架进炉灶点着,大勺里添上水,烧热了倒出给我备着洗脸的。大灶也一样开始做饭。我在被窝里就闻到杏条燃烧后有点儿甜的味道。
一会儿,又把大勺烧干,倒上豆油,待豆油冒出小泡时把元宵陆续捡进一些,时不时的用笊篱活动活动,眼见着元宵逐渐变色,成了黄色的了,再过一会爷爷用笟篱捞起,用饭勺慢慢敲打敲打,裂出小口儿后再放油里炸一会儿,看到元宵已经变近红色时捞出控控油,放到盘子里。这时候爷爷会把我叫过去,拿一根筷子扎个元宵给我:“别烫着,尝一尝”。“啊,真香真甜”,也许是我笫一次吃到炸元宵吧,总之印象太深了。人家吃元宵都煮一勺,蒸一盘的,晶莹刷白儿的,那就是上好的年品了,爷爷这一炸,简直锦上添花,又香又脆又甜,这元宵一下子上了几个档次。我后来想到:这都是为了我、姑姑和二叔这些小字辈儿呀,要不怎能舍得那么些豆油哇。尤其是困难时期。
二爷蒸灯
上午生产队正常上班,那天队长领着社员往地里送粪。有刨的,有装的,有赶大车的,多数还是用自家的爬犁片筐拉的,到地里按一定的距离卸载,男男女女,你来我往,也是热火朝天,生龙活虎的。这要是写报导就得写上“地边插上各色的彩旗,锣鼓喧天闹春耕”云云,其实没有。到了中午,队长宣布: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传统的灯节、上元节,元宵还是要闹的,下午放假!明天照常!青年人一阵欢呼,扛着锹镐,拽着爬犁回家了。
二爷回来后,简单热点儿饭菜,吃完后就开始做灯。我只有看着的份儿,偶尔递个东西打个下手。二爷平时不爱说话,一年到头说的话能数过来。要是不乐意了,一声“喫”,我就能躲得老远。但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那是地道的庄稼把式,还是半拉木匠瓦匠,农家的用具工具基本上不用求人,都能鼓捣上手。典型的小农经济者,万事不求人。做的东西不属于心灵手巧型的,但确是结实耐用型的,就说他编得筐和土篮儿吧,用到十多年后,仍然不坏。
二爷先烧点水,然后㧟出荞面兑点少量的苞米面烫熟,用温水和匀,醒一会儿等软硬适度时在面板上反复揉搓,然后揪剂子,再捏出灯型,分家里用和上坟用两种。家里用的是小圆底座上捏出小碗型,然后分别捏出一至十二个小褶,十二盏小灯,个头比核桃大点儿;同样大小的坟上用的不带褶,不同的是太爷太奶的大一点点,中间隔道面筋,其他的都是独立的。蒸熟后,凉一会儿,用苫房草杆儿断出十二公分左右,再用棉花缠满,插在小灯中间做捻儿,两人一坟的插两根捻,等凉透了再化蜡油顺捻往下浇注直到小碗近满,凉凝后便可使用了。记住家用的十二月灯,点灯后每个小灯碗里放一颗黄豆,等第二天后看黄豆的瘪胀程度判断月份的旱涝情况。其实没有几人能记验的。
有人说,有勤快人第二天到坟上捡灯,但不可人吃,说人吃后长连毛胡子,喂鸡猪尚可。我想能去捡的,就能想法人吃,荞面要比苞米面好得多,扔了太可惜呀。
三爷“臭贼”
这天晚上灯节的活动达到高潮。
晚上吃完饺子后,爷爷叔叔们领着我,㧟着二爷用“二年红”杏条编的㧟筐,那可是巨大的牛腰子型的,里边装好蒸灯,去坟上送灯。六、七里的山路,不算近道儿,再过几道冰壶坎儿,上山下坡的,主要是黑道不好走。到达坟地后,先给小庙点一盏,这叫“报庙",其实也没有庙,就摆几块石头,就是观念中的庙。然后每个坟从老辈的往前摆放,点亮。那时候最长辈是太爷太奶,在最后,他们的是一灯二格双捻的;然后是奶奶、二奶的。外围还有一个是四爷的,四爷王德仁属于“少亡”,去世时才25岁,没成家,进不了家坟。爷爷怕日后后人遗忘没人给上坟,便在外围安葬了。从那时起,每次上坟都带四爷的份儿。直至如今。不知他可尚知否。最后给小井放一盏,点着就结束回走了。
后来有一年我和三叔四叔去一次,还放了一挂鞭炮和几个二踢脚,再后来就不带了,说坟上放鞭易惊鬼神,不吉。
回来路上,遇到河冰干净宽敞处,我们年小的就例行轱辘冰。听说正月十五轱辘冰,一年里不肚子疼,可有一年还没轱辘完,就差气儿了,肚子疼得起不来了。这也是叫人着笑的小小笑点。
到家时,早就看到三爷领着几个姑姑们在大门口的两旁摆放了十几处小灯,熠熠生辉,也是给独魂野鬼行个方便,免得它们日常麻烦,哈哈。然后抱两捆豆秸点燃,顿时火光冲天,里边剩余的豆粒噼啪三响,说这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最后一个节目是三爷领着我们十岁以下的小孩“臭贼”,每人手里拿着干瓢、铁锅、铜盆、破锣、木板块等,再拿一个小木棒儿,打着灯笼跟着三爷走,边走边敲,边敲边念叨,笑得大家肚子疼。先来到仓房,放下一盏月份灯,点亮。
三爷说“臭,臭,臭”,
我说:你臭谁?
三爷说“我臭贼”
大家说:臭跑没?臭跑了!
大家都哈哈一笑。为什么只叫十岁以下我们参加?因为稍大一点年龄的都不愿参加这样笑话级别的游戏了,感到挡次有点儿低。
就这样,房前屋后,猪圈柴垛,磨道碾盘,驴舍牛栏,鹅园鸡架,茅房井沿等处都照一遍,臭一遍,敲一遍,放一盏小月灯。当时家人们都当笑话儿看,其实这是北方的一项传统活动,叫做“照毛贼”,据说所照之处,一年不招贼偷。也是,那些年爷爷家没有遭到毛贼光顾,或许与三爷的“臭贼”有关,也不得而知。,
说到井沿,当年吃水的井,在老房子东南角50多米处山根下,小井水深一米多,一弯腰,一只手就能把灌满水的水梢拎上来,冬天不冻,冬暖夏凉。夏天到那儿去玩儿,经常把青蛙惊跳到井里。在那时我明白了“蛤蟆跳井:不懂,不懂”。也见证了井里的蛤蟆,酱缸里的蛆,米里的砂子老规矩。
三位爷爷已于上个世纪的一九八八年里过了最后一个正月十五,那时就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举动了,随后相继仙逝。爷爷是一九八八年六月廿二日去世的,享年八十岁。三爷于第二天追兄而去,两人相差没超过廿四小时。二爷也于当年冬在抚顺病逝。上面叙述的只是他们一生中的瞬间片断,他们的平凡音容宛在,仅存于儿孙的心里。
树基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水小栈,年年秋叶飘有迹,岁岁冬雪落无踪,依然过往着一代又一代的人生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