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米尼奥·第二章
离洛伦斯塔数千码外的地方,借着略为明亮的月色,可以看到行进中的,黑压压的人影。
如果贴近了观察,可以看到这批人穿着着不齐全的皮甲,肤色偏向暗沉,虽然一般在夜间行军,要求是屏气无声,但随时可以听到队伍中此起彼伏的笑骂声,那种语言粗狂的发音绝对不是文雅的罗西亚人所拥有的。
虽然队伍看起来零零散散,士兵的状态也有高有低,但是有两点统一的地方,一是头发,无论男女,都在两侧扎成了无数小辫子,二是在月色下寒光闪闪的弯刀,人手一把。
草原人。
或者按照他们语言的发音,音译成克里亚克人,在他们的语言里,代表了飞翔在草上的骏马。
此处的草原人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原本是一个小部族的成年男性,现在被金帐王庭的指挥官所分派出来,目的很明确,为了获取足够的补给,去洗劫边境的小城。
伊日毕斯是这群克里亚克人的头领,也是他们这个小部族的族老。金帐王庭所集结的十万人马原本是做好了突袭罗西亚边防重镇的准备,但令他们意外地是,那座原本该有三千罗西亚士兵驻守的城池,早已是一座空城,也正如庭前军师的预测。
这场瘟疫已经锈蚀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根基,罗西亚军队早已经完成了秘密撤退,向国内收缩,年事已高又有病在身的国王陛下总算还没有昏了头,以为靠着仅剩不足三分之一的军队能够防守住那片偌大的疆土。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是为了保密,或者是行政效率低下的原因,再或者是草原人来的太快了,并没有及时通知到道尔城防线外的三座小镇与大片的乡村。
伊日毕斯任然记得庭前军师在那片金色大帐前所作的战斗动员,“罗西亚的病人们已经龟缩回了他们可笑的堡垒,在道尔城之前,在前方大片,原本属于克里亚克勇士的草原上,流淌着俄日勒克和之血的金帐大军将如穿行于无人之地……”
身材矮小的庭前军师站在简易搭制的木台上,背后是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的金色王帐,因为背光的原因,看不清军师的脸庞,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
他仍然记得从祖父那带所传下来的故事,他的祖父曾是那次失败远征的一员,在狡猾的罗西亚人完成合围之前,那匹从家中带去的骏马载着他飞驰出了防线的空档,虽然侥幸留得一命,但是象征着克里亚克人荣耀的弯刀已经遗失在慌乱之中。
这已经是一个克里亚克男儿仅次于被剪去胡子的耻辱。
祖父带着悔恨的表情讲述给自己的爷爷,爷爷带着相同的表情讲述给了自己的父亲,这份耻辱,也是许多克里亚克男儿的耻辱,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刻苦地锻炼着骑术,压抑着双腿被颠簸磨破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挥动手中的弯刀。
……
“喂,快到换班的时间了吧”
洛伦斯塔镇口瞭望塔上,前来换班的民兵带着无奈地口气看着之前值班的同行,那个家伙勉强还算是站着,浑身酒气地靠在栏杆上,明显刚刚退出神游的状态。
“嗝~已经这个时候了么,哈哈,还是年轻人准时啊。”醉酒的人明显是一个老兵,看着眼前精神饱满的年轻民兵,欣慰地笑了笑。“我在这个木头架子上站了十来年了,还没见过多少镇子里以外的人呢,唉,镇上给的补贴也就刚好买些麦酒的,喝都喝不醉呐……嗯,你怎么了?”
年轻的民兵指向了老兵背后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不确定:“那边……是不是有火把?”
老民兵揉了揉醉眼,才看到不远处燃起的一团火焰。
然后,更多的火焰亮了起来,照出了火光之下扭曲的人影……
……
瓦妮莎大婶洗完了最后一个盘子,伸了伸有些麻木的腰。
洛伦斯塔唯一的小酒馆也不会营业到太晚,镇上毕竟都是些正经人,现在也不是什么清闲的季节。
神色坚毅的中年妇女提着沉重的污水桶,穿过大堂,打算到店门口的阴沟里倒掉。
只是想到女儿艾葛莎的情况,她也不免叹了口气。那个怪女孩还在厨房里鼓捣什么东西,虽然也不会弄得一团糟,但这个年纪了,也该好好学些家务事,方便以后嫁个好人家了。
嗯,这样想到那个露米尼奥,虽然是稍微穷了点,但人还是老实本份的样子呢。
打开有些粗糙的柴门,瓦妮莎大婶弯着腰,慢慢地挪动着沉重的水桶。
唉,自己也老了呢,想五年前的时候,可是能一口气提到排水沟那里的。
勤勉的女人直起了腰,略为舒展起酸痛的筋骨。
但突然开阔的视野中出现了火红的颜色,瓦妮莎大婶疑惑地看了一下那个方向。
赤红的光芒越来越明亮,高高的窜上了天空,掩盖过了阴沉的月光……
……
露米尼奥被“莎莎”的声音吵醒了。
牧羊犬凯尔不安的用爪子挠着木门,羊群也显得异常地惊慌,不时响起惊恐的咩咩声。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狼,但附近最后的狼群已被镇上的猎户们驱赶了干净……
揉了揉眼睛,视觉在快速地恢复,狭窄的窗户本应透着皎洁的月色,但此时却泛着诡异的红光。
摸起一直放在床边的铁叉,露米披上了外套,打开了木门。
……
道尔城,第三军团司令部。
“你觉得后人会如何描述这段历史呢,我值得信赖的副官啊……”
无人应答。
“即使是那以仁慈著称的女神,也定不会容纳我进入她的神国吧……”
短暂的沉默。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的大人,不是您的错。”
一记重拳击在厚实的木桌上,已经冷透的晚餐盘狠狠地抖了抖。
“可如果我现在下令,第三军团绝对会跟我出征,把那些草原蛮子撕成碎片!告诉我,告诉我,道尔城外还有多少罗西亚的子民?”
长久的沉默。
“总督不会同意的,而且,我的大人,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
露米尼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那条道路被黑夜中的火光照亮,虽然这条下山坡的小路他已经走了千万遍,可刚才还是差点失去平衡。
心脏的压力要比平时大很多,肺部有种异样的挤压感,一种扭曲的膨胀充斥了全身。
那个平静的洛伦斯塔,那个曾经的洛伦斯塔,那个《静默的山谷》之中美丽的洛伦斯塔,已经彻底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熟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进入了镇子,他看到年轻的民兵捂着肚子躺倒在冰冷肮脏的地砖上,一道不知多深的伤口从右胸直到左侧腰际,逐渐涣散的眼眸没有注意到他。
转过一个拐角,却是染坊主的尸体,脖子被切入了大半,死前也无多少痛苦挣扎。
还有很多人,很多人。
然而此时的露米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镇上那唯一的小酒馆。
这条平日里他熟悉的路线充满了异样的陌生感,特殊的童年让他受过镇上简单善良的人们不少的帮助……
再穿过一条小巷,前方稍微空旷了一些,小酒馆熟悉的轮廓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还好,它并没有被吞没于火焰之中。
但是,那扇油腻腻的柴门,此时确实打开的。
……
“嗯?”
“怎么了,善先生?”
善望向远处的某个方向,伸出了左手。
在某个不属于一般人的视角,可以看到善的左手上,有着菟丝子一般美丽而危险的东西,它所接触的地方,频频闪过一些扭曲的光影,像是不被世界所接受的异物,艰难地在打开的缝隙中存在着。
“那个方向,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当然,也有一些很好的事情。”
“我们要有新的同类了?”
善笑了笑,像普通人一样。
“也许吧”
……
幸运的露米尼奥并没有撞上在洛伦斯塔四处乱窜的草原人。
但他从未如此的感受过自己的不幸,在面对了这一切以后,在路上所积蓄的那些恐惧已经悄悄流走了,牧羊少年的心中空空如也,没有悲伤,没有愤怒,连思维也没有了。
瓦妮莎大婶的尸体歪歪扭扭地趴在酒桌上,身上的伤口很多很多,想必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倔强了很久吧……
店里已经被翻得乱糟糟了,一切值钱的东西,所有的食物,酒水都消失了,草原人没有足够的补给,他们是天生的掠夺者。
当露米尼奥穿过挡路的桌椅残骸,走到厨房的时候,他听到了艾葛莎的呻吟声。
坏女孩躺在鲜艳的血泊中,草原人的弯刀绝对是劈砍的利器,对于不肯屈服的女孩尤其如此。
艾葛莎看起来还有清醒的意识,脸颊泛着异样的红润色泽,两年前,疑惑于父亲迟迟不归的露米尼奥沿着小路下山寻找,却看见父亲倒在路边的草地里,脸上有着同样的红润色泽,在与了解不深的儿子说了几句胡话后,便进入了黑夜的国度。
熟悉的木杯放置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些调料。
“哈……哈,本大人可没让那些家伙得逞啊……”艾葛莎异样有神的目光盯住了露米尼奥“露米,我照你说的,向绿茶里面搅入了奶油,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尝尝。”
后者一言不发,缓缓走到艾葛莎身边,握住了那只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左手。
“露米……要不你帮我尝尝吧,不,不,哈!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再在里面加一点我的血液如何?我还没有用血液做过调料呢……”
露米尼奥机械地拿来了木杯,他暂时已经放弃思考了,只是按照艾葛莎的命令行动而已。
坏女孩把杯子靠在伤口的下方,在火光映照下,红得妖艳的液体渐渐融入木杯之中。
“如果我能研发出很棒的饮料,妈妈也就不会那么幸苦了吧”
……
“一定,要告诉我,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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