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象带刺的玫瑰,愈近她,愈刺你啊。——题记
今天阴。 阴天不比晴天,除了天色暗得快,心情也不如晴天来得欢愉。黄昏,从单位出来,已快八点,好在很容易地打上了车,九点不到就回到家。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发呆。随手拿起沙发扶手上的一本书来看,是好久没看的《小窗幽记》。这是一本由明朝文人陈继儒编纂的小品文集纳,文字来自于古人读史论经时的摘抄,陈继儒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人。他学富五车,文采斐然,他生活在科举时代的明朝万历年间,但却不思中举当官,也不爱参与世俗琐事,一生只愿做个“山人”,隐居著述。从做人、处世、品味、气度、法度等全方位入手,立体地探讨人该如何增加涵养、立身处世、怡情养性。于是随机翻开一页,里面说:“淡泊之守,须从秾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一个人生活中的快乐,应该来自尽可能减少对于外来事物的依赖。舍去多余的东西,脱离对外物的执着,生活越简单,精神上越自由。“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鹜。”讲的是, 如果心灵被外在的东西所驱使,那么这个人就像是活在人世间的牛马;如果人被名声所束缚,那就像关在笼中的鸡鸭一样没有自由。“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意思是说,对待他人要保留一份永远不会断绝的恩惠,才可以维系永远不会满足的人心;处理事情要留有余地而不是竭尽智慧,才可以提防无法预测的突然变故。“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讲的是遇到大事和困难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个人担负责任的勇气。遇到逆境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胸襟和气度。而遇到喜怒的事时,则可看出一个人的涵养。在与人群相处的行为举止中,也可看出一个人对事物的见解和认识。
黄昏,母亲来电问中药还吃不?我说今天吃完这一季的最后一帖药想歇歇,太苦了。是啊, 《小窗幽记》里说:“身上无病,心上无事,春鸟便是笙歌。”人一辈子,忙乎到最后,都会发现,真正的幸福和逍遥,不是拥有富贵权势,而是身体没病,心里没事。无病一身轻。俗话说:“无病一身轻。”生过一场大病的人都有体会。一个人正当壮年的时候,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恣意挥洒着生命力,但是一旦步入老年,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才明白“身上没病”是真正的幸福。另外,无事是贵人。心上无事,就是心无挂碍。所以“心上无事”指的不是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那种没心没肺,而是指心不被生活中的琐事征服,在忙忙碌碌中还能保持心态平和,心灵自由,实际就是心无挂碍的意思。心里无事是一种悠闲的生活方式。悠闲不是懒惰,而是从容不迫,若有所思,不因生活忙碌而迷了心神,忘记了品尝生活的真味,把握生活的真谛。林语堂说:最合于享受人生的理想人物,就是一个热诚的、悠闲的、无恐惧的人。不管世间的变化如何,只要我们的内心不为外境所动,保持一种达观乐天的心态,则一切荣辱、是非、得失都不能左右我们,心里的世界是无限宽广的。
这次重读《小窗幽记》,我发现很多句子都陌生了。也许人越老,越容易遗忘。有很多时候,和别人聊天,明明话在嘴边,结果一个打岔,自己就不记得要说什么了。为此我写日记,记下自己的所见所想。本以为,这样可以保护我的记忆。但还是忍不住有遗忘的东西。因为每个人的视角不同,我们自以为正确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发生扭曲和变形。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想找到更多的见证者。然而,我们当年的那些长辈、亲戚、朋友、同学、玩伴,都去了哪里?他们有的去了别的城市,有的进了坟墓,有的音信全无……他们带走了他们的东西,也带走了一部分我的。我们不停叫喊,呼唤往昔,希望找到应答的人。“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有幸,他乡得遇李龟年,得以重返开元盛世;李龟年有幸,邂逅杜甫,得以在诗人的诗句里永恒。多年以后,谁是那个我们一直想见的人?我们会说些什么,又会回忆些什么?
相比还是古人有情调,古代有一首赠友人的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两位友人,多年未见,平日里只靠着书信来往。春暖花开,作者在赏梅时,恰好遇到信使,想托他将自己的心意寄给北方的友人。思来想去,江南没有更好的礼物相送了,姑且送一枝梅花报春吧。意思是说但愿你也能感受到,我这里春天的消息。沐春风赏百花,不负这般良辰。花朝月夕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春天花事正好,足以让每个不曾写诗的你,变成诗人。
今天的微信日历上说:“故乡,象带刺的玫瑰,愈近她,愈刺你啊。”很巧,今天的配图是台州老家,先生说,照片仿佛是为我而设,因为对故乡的深情总是让人无法释怀。如果说,多年以后,自己对故乡还有哪些难忘的记忆,除了日渐依稀的那些曾经奋斗的艰辛与甘甜,至今自己依然难忘的竟然是孩童时吃过的玉环县政府食堂清晨的香甜松软鸡蛋糕,咸适松脆的老油条,就这两样,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生生念想,那一年,蛋糕两毛,油条五分,我六岁。那种感受,如朋友所言,所谓温暖,是纵然如冰冻三尺的河流,仍努力反射着阳光;所谓慈悲,是纵然出三界如风,仍不舍众生,频频顾盼。小时候常常期待明天,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如今的自己虽依然恐惧苍老,希望日子过得慢点再慢点,但还是隐隐地期待明天,有点惆怅。也许,期待着明天但又不为明日发愁的人才是内心真正从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