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妖冶,我活在神话里。不经意中进入了很多诗人的笔下。
这里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的氛围让人神难受,却让我、鬼更加舒润、肥适。
他从这奈何桥上过,同一般的鬼魂一样。只是在我的身旁却逗留了好久,任黑白无常如何催促也不挪步。
他爱美色,这让我鄙夷,然我鄙夷的脸并未浮出表面,相反,我显得更加妖冶、魅惑。
殿上,阎王命我去凡间历劫。而历劫的对象便是他。当时我还会不解,直至孟婆点拨,他的一时伫守,我的一世情劫。
朝殿门口,我见他羸弱淡定的样子。锦缎华袍,瘦削白净的身躯,正襟危坐,初看并没有身为君主英气勃发的模样。亦与我想象中,猥亵,贪婪,直是两端。我望见他的眼神,眸光深处似有不可言喻的忧伤,仿佛困扰纠缠却强作精神。
他的眼眸含笑,望着我的方向,似有不经意的暖光。我低头,装作一般女子羞涩赧颜的模样。细小微步,慢慢走向他的方向,请安,免礼。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子,也许不仅是这辈子。
除却大殿上他故作威严的仪态,他的温柔常让我沉迷。在大红喜帐里,将自己交付,他极尽魅惑,仿若曼珠沙华的缠绵,我一次次沉沦。
他笑,仍有淡淡的忧伤,说曼珠,你可知朕盼了你有多久。
我不知这话从何言说,在我记忆深处,除了奈何桥边的那一次逗留,似乎并未见过他,何况之后,他已饮了孟婆汤。
我给他研墨,陛下,臣妾亦盼君许久。
笑意从眼里一点一点地蔓延出来,像雨后的阳光,赶走全部的阴霾,那,或许,是我见他笑的最真实的一刻。
我喜欢陪在他的身边,听他在御书房里的训斥,看他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地批改奏章。
他认真的样子,在夕阳下的金色常令我朝圣,我总有一种自豪,这是我的夫。勤政为民的夫。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未过了多久。
进宫后的一年,我并未受孕。众臣跪地求君,雨露均沾。我在黄帘的后面听着黄子澄数落我的不贤不德,听着底下的群妃们的哭诉哀怨。一时,忍不住愤怒。
冷宫的颜色很不好看。灰色的天空,暗色的屋檐。树歪草乱。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侍奉我的小婢抱着我说,娘娘,娘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日复一日,他并未派人来看过我。我听闻外面风声鹤唳。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由在属地竖起大旗。他们清的是黄子澄、齐泰之类。我不知自己到底该喜该哭。
梨花落地之时,他过来看我。
他说,曼珠,你在这里生活可好?
我笑了,自然不好。
他眉目低垂,是我不好,可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男人或许很容易绝情,只只因为臣下的异议就可将旧日的妻打入冷宫。对他,在经历冷宫漫长的三年后,我渐渐也放弃不再奢望了。
夜里的宫墙头上常会站立一人。皎洁的月光下,那人有点魁梧,有点威严却又有点落寞。
那落寞的姿态像极了初见皇上的样子。我不知他在观察什么,我只知道,有一个人陪着我落寞也好。
秋意初冷时,他送了我一把琴,是世人交颂的月下玲珑。多年以前,我一直拜托建文帝寻找,他一直允诺却不曾送我,直至我进了冷宫。
听闻淑妃娘娘极善抚琴,可否一曲。
斯送琴具,自然想听。况且这琴亦是我艳慕许久的。一曲终了,他笑的爽朗。果然佳人。
我不知他的那句话是何意。
大火渐烧宫殿。低泣中有人影从房梁飘下,如鬼魅。一个妖冶的男子,凤眼薄唇,笑容里有勾魂慑魄的邪气。
淑妃娘娘,不必害怕,我会救你。他将我扶起,手指抚过我泪湿的脸颊。我并不反抗,尽管这亲密的举动让我反感。但他能救我,我只贪图这个。
建文帝已死。
听到这一句我禁不住错愕,那个俯首勤政的男子,那个待我温柔的男子,他就这么去了。
谁也没瞧见先皇的尸首,有人传他去了东瀛,有人传他做了和尚。我只知道他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成了另一个人的妃子——燕王朱棣。
初入宫时见过这个男子,那时,他还是建文帝的叔父。我见他在朝堂上慷慨陈词,我见他与黄子澄之流大辩大抗。说实话,我是欣赏他的,命运从来不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不似我,空有千年的记忆,被囚冷宫什么也不做。
他并不与我同房,每每在我宫中之时,我都在抚琴,月下玲珑,一曲接着一曲。有时他会附和唱几句,有时只是单纯地在沉思。我不知他在想什么,我也不关心。
宫里都在传我是朱棣最宠的妃子,只有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情欲,只是单纯地欣赏。我瞧着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喜欢,只是单纯的依附。我跟婢子说,这种关系真的好简单。没有人懂我的意思。
三年开春的时候,有人传在皇觉寺瞧见了建文帝,成祖很是紧张。他时常过来我的殿里,瞧着我的脸色。似乎想要发现什么。
其实,陛下,大可不必。我只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你不懂,他说。
是的,我确实不懂。爱的方式到底有哪些,包括打入冷宫吗?
再见朱允炆的时候,我已接近而立。皇觉寺的后院,他一身袈裟。远观貌似得道高僧,只有我知道他不是,他见我的眼里依旧波涛起伏,却也只是双手合十,施主安好?
很好。
他笑了,笑容里依然夹杂着悲凉,却又有一些欢喜。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是讽刺,真正是托陛下的福了。
他向我浅鞠一躬,曼珠,过得好就好。
回宫的途中,成祖派人来接我。这是我出宫第一次。我明他是欲向我打听建文帝的归处。改朝换代,前朝皇帝没死透,当今陛下到底还是很担心的。
御书房,跪了一地,我到底还是未能吐露半字。
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说到底允炆也是我的侄子。
........
我以为又要被关进冷宫,为了一个跟我早已不相干的男人。
临走,成祖很无奈。好好待那把琴吧,那是允炆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建文帝并非欲想把我打入冷宫,建帝1年,他早已发现了成祖的来势汹汹,所有得宠的妃子都没能逃得脱自缢。除了我。
他早已不想当皇帝,很早就与成祖有了约定,百年无嗣,保我性命。只是成祖等不得,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清君侧。
百年归黄泉,我在奈何桥边依旧做一株红酿美艳的彼岸花,他从我身边过,抿嘴,我们还是无缘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