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难释闺人怨 海棠未消客子情——品读蒋捷的《虞美人》
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
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消遣。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蒋捷的一首《虞美人》(丝丝杨柳丝丝雨),把男女情思写到入骨。不管时间如何流逝,善男信女品读其词,都会为之动容垂泪。
谈及蒋捷,为人熟悉的是他的《听雨》词,三个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人生经历,身处不同的环境,听雨获得的体验不同,引发的感喟也不一样。雨是大自然的雨,虽然听雨人没有变,但世殊时异,经历过生活的起起落落,人生的磕磕绊绊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之所以发生如此的的改变,更多源于个体生命的人生遭际。身为南宋遗民,蒋捷深爱自己的国家(也许自己不为国用)。凭借自己的才气,蒋捷如果折节而活,在新朝是有很好的发展前途的。可是,他选择了与新朝的不合作。之国破家亡之后,他过起了“江湖散人”的生活。选择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与新朝相处,并不意味着完全让自己成为一个无关世事,了却残生之人,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对故国之思,家破之恨。当然,这种情感的表达不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式的与朝廷的直接对话,而是把它泛化成文字,缀连成一首首精致的短词加以宣泄。
长于词的蒋捷,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从其留存于世的作品看,词作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 。风格以悲凉清俊、萧寥疏爽为主。短词《虞美人》(丝丝杨柳丝丝雨)虽没有《听雨》那样家喻户晓,但在词林中也堪称经典之作。双调式结构,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表达技巧,语浅情深,认真品读,会获得别样的审美体验。从书写的角度看,上片聚焦闺妇。从“客子”的视角写闺阁之人。首句抓住“杨柳”和 “雨”,并用相同的叠词“丝丝”进行描摹,描绘出杨柳婆娑,随风拂动姿态和细雨绵绵、密密斜织之状。自然风物按照自己的生命状态展演,尽态极妍。一旦进入生命主体的情感世界,就具有别样的况味。两种事物的轻柔,除了直呈景物之态,更隐喻的是绵绵不绝的相思。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卿卿我我何不惬意,可是造化弄人,有情人却天各一方。“良辰美景虚设,更与何人说”。一份惆怅,一份悲凉,凝聚在一起就是浓得化不开的愁绪。“楼儿忒小不藏愁”,并非楼之小,而是愁之多、之浓、之重,与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有异曲同工之妙。写闺妇之愁,其实也在写自己之愁。何以排解内心的愁情?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似解人意,把相思之愁带向远方,让“那个人”能够知道。“和云飞去”“觅归舟”,即闲愁同云飞去寻觅一只送我回乡的轻舟。“几度”一词,渲染了词人思归之情的执着与痴迷。
然而幻想只能是暂时的避难所,只能徒增忧愁。急切盼归而不得,漂泊的游子只能用其他的方式消解愁情。下片更多笔触落在客子的身上,写他的感受和体验。“远”,极言离所思念之人空间距离的遥远,暗含着相见遥遥无期;“天怜”,言自己苦苦的煎熬很少有人知道,满心的付出无人可解。出于同情,上苍渐生怜惜之意。不过,爱怜并不能消解内心的感受。“无人会相思意”,只能借花消遣。“借”言花非我有,客居他乡,也只能“借”之而已!一“怜”一“借”,婉转含蓄地表达了他乡孑然之苦,愁苦难消的复杂心理活动。“海棠”句移情于物,呼应上句。经过细雨轻抚,颜色自非一般。海棠临栏,红绿相映。这里写雨中海棠,暗含的是一种淡淡的哀伤。羁旅已久,韶华已逝,思乡欲归,心境黯然。然而目之所及处却是竞相红艳的红海棠,对比之下,更增添心中伤愁。貌似红绿眼的场景,实际上却暗含了凄凉之意。正在内心凄凉时,在卷帘之际,迎面而来的又是那令人心寒的晚风。一个“寒”字,既写春寒料峭的实景,更写思亲念家而不能会引发的内心的凄寒。显而易见,下片取景和寄情点更多聚焦的是“客子”,是一种现实性的感受。而上片则立足“闺中人”的角度,通过“客子”的想象言相思之情。
一首情景交融的佳作,起笔点染景物,写词人凄迷愁苦的心境,使人思归。而在具体布局时则匠心独运,视角的变化,角色的转换,由此带来的是景物的变化,情感体验的不同。从景与情关系处理的角度看,“丝丝杨柳丝丝雨”和“海棠红近绿阑干”,有状态,有色泽,俨然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景图。可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一个人的漂泊,一个人的相思,美景不变,却无福消受。用“乐景写哀”,起到“一倍增其哀乐”之效果;而从对言情主体的描写看,有借具体行动排解惆怅的——“借与花消遣”、“觅归舟”,有对内心感受直接刻画的——“愁”、“寒”;有实写“客子”的,有想象“楼中人”的。不论以什么样的角度刻画,一曲相思曲借助清新素淡的语言,点染的是如此的炽烈,而比喻、比拟和对比手法的使用,让词作表情达意更显蕴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