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喜欢的日本人是谁?
我并不认识很多日本人,也完全没有日本朋友,在我认识的日本人中,有一个胖胖的时尚女孩渡边直美,古灵精怪的。还有一个恰恰相反,和渡边直美除了都是日本人以外几乎没有共同之处,是写小说的村上春树。
我上高三的时候坐在教室的后门那里,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就是从那时起我慢慢地开始逃学和逃课,但有时我走着走着又会折返回学校。有一次,我记得是冬天,很冷,我讨厌寒冷,我带着我妈在蛋糕王办的卡出了学校,我的裤子很宽,风扎进裤管里打转,穿了秋裤都冷得在路上发抖。我在去蛋糕王的路上一直在想还要不要回学校,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天的冷,那种现在想起来都记忆犹新的,打寒颤的冷,这种天气最怕下雨,那种湿冷的,令人讨厌的雨。后来我买了那种在教室里会显得过于豪华的蛋糕和面包,把可乐灌进玻璃杯,拉上座位旁的窗帘,用学校不让带的手机跟人发信息,然后一面吃喝着,一面在安静的自习课上把《且听风吟》又看了一遍。
这是我第二次看这本书,第一次是彼时的两年前,我看得一头雾水,第二次看也清醒不到哪去。《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第一本书,也是我看他的第一本书,从我第一次看他到高中的尾声重读这漫长的三年应试教育里,我看了他很多。高三是难过的,我不是单单指功课,那些功课,我是能应付得来的,也并不只是“高三”这个字眼,称之为“记忆”和“画面”也不为过。我整日整日紧挨紧地和“别的”人类坐在紧挨紧的桌子后面,我感到无聊和难过,那不是一件易事,我在那个角落里睡大觉和发呆,但我本应该干更有意义的事。我觉得我被困在了一部黑白片里,但我的脑子里是有颜色的,我怎么也喷不出来,极少数的时候,就哭一哭,大多数的时候,我的精神逃离这里,肉体痴痴地看着窗外,像一败涂地的狗。精神逃离的途径就是看书和写字。我不愿意看一个很胖的高中同学说他把《1Q84》看得有多懂,很一群不知道村上春树的是谁的同学大声高谈纯文学和小说,我不懂什么,但我也不认为他懂什么,他是黑白片的主角之一。
说到《1Q84》,我几乎找不到人去诉说自己有多喜欢这部小说。我大概是有当导演的天赋的,我在脑子里拍了《1Q84》这部电影,各种各样的场景和人物全靠想象力就能搞定。我导演的川奈天吾很迷人,不是那种喷薄的魅力,是穿着朴素的外套,沉稳的魅力。我想象我是川奈天吾,我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穿藏青色的外套,有时会戴棒球帽,我是一个安分守己,没什么野心的老师兼出版社背后作家。就像我无法把黑白片变成白色一样,我冲进无印良品购物,我跟人说:“你知道吗?这件外套太川奈天吾了!这就是他的外套!”随即:“怎么这么贵!川奈天吾不会穿这么贵的外套的!”同时看到无印良品130一个的衣架,我悻悻离开。
我在那个角落里时,也在傍晚海边的的铁轨旁、在渡口、在堵车的高速公路上,旁边有一个巨大的老虎广告牌、在城里的酒吧。我不在那间教室里,我在精神世界中,我的精神世界,但也因村上春树而存在。
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把感觉这么真切的表达出来的。也许是因为高三太过于单调和空洞,我开始频繁地想到死,并惧怕死,往往是在夜里,想到这场单程旅行,想到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月有圆缺,最后一天就是由盈转缺,失去一切的时候便会恐惧到无以复加。因此我不敢一个人待着的,但又常常都是一个人,那泪腺只好多多地被神经挤压。我大概是在化学课上看完的《眠》,我忘记原话是什么了,反正也是中文的译本,大概是:“清醒的黑暗,死会也是这样的吗?若是死了还要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永无止境地睁着眼,那未免也太过分了。”当时我喜欢的化学老师在讲课,我想尖叫,但你懂不懂,我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尖叫,我也不知道除了我自己还叫给谁听,人类听到的仅仅是高分贝的声波,那便没有必要听到了,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吃饭,但我们从未互相懂得,我的尖叫只有我自己听得到,若是村上春树在这间教室里,他也会听到的。
但没有关系,一开始有关系,但现在我已经能很熟练地应付这种情况了。我再次扎进精神世界。川奈天吾在那里,还有独立有魅力的青豆雅美,在房间里读《追忆似水年华》、完美的深绘里、高大的同性恋保镖Tamaru先生、没有名字的“我”、富二代青年鼠,他写的小说里永远没有任何人物的死亡、来自中国的酒吧老板,他会给我吃刚炸好的薯片、没有色彩的多崎作、热情的绿子、失眠的已婚女子、弹子球机、唱片店女孩,她的一只手只有四个手指...我觉得他可真厉害啊,他的精神世界里有这么多的宇宙。
我曾怀疑作家都是什么人啊,现在我想不过是普通人,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有神经末梢,有神经递质,而不是日日机械化,呆板、呆滞、无奈地保持麻木。热爱跑步,凌晨三点在厨房里写字并在冰箱里觅食的酒吧老板,我会愿意知道他跑步时在想些什么。
已婚女子连续17天未曾合眼睡觉,却并不觉得疲劳,夜里在丈夫睡着后打扮的像男人一样,戴着棒球帽开车出门漫无目的地兜风,这样的行为我都会觉得很酷,但不仅仅如此。渡口路灯下昏暗的驾驶舱、酒吧里的弹子球机、夜晚港湾的星星、唱片店女孩拿过来的唱片《加尼福尼亚女孩》、阳台上的藤椅、撞在花园喷泉上的车。
我想浪漫是好的,如果我能活到80岁,那要保持浪漫情怀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