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我喜欢听雨,但是讨厌下雨。
也不知是一种怎样的矛盾心理。
或许与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
小时,家贫。屋外小雨,屋内大雨。
看着家人把屋里积水一桶一桶舀出倒在院外沟里,空气中的湿气让人讨厌得无以复加。最烦夜里突降的雨,屋顶松动的瓦片没有复位,可能半夜打湿被褥被冻醒,而后一家三口蜷缩在一块干的地方到天明雨停。
虽然不喜欢下雨,但是却可以欣喜那个时候不用去干活。一家人难得的休闲,坐在门槛上看外面的雨帘倾斜,湿气聚成雾环绕笼罩远山,天地一片苍茫。看房檐下的石板上,青苔神奇生长呈现。看蛤蟆青蛙背着雨帘跳来跳去,闪电般伸出舌头捕获蚊虫。
那些大雨,让我童年的部分回忆总是带着氤氲的湿气。柔软而黏人。
长大后一些,大多时间在学校读书。在教室在宿舍看外面下雨,总觉得内心宁静。天地笼罩在湿漉漉的雨帘里,别有一番韵味。与此同时,我也会突然想起老家的房屋来。虽然已经整修过,但是房顶的缝隙依旧,加上长年无人居住,每次回家总有一股霉味。
08年地震以后,家里的房子因为受损严重被推倒重建。我读书毕业后,留在了城市里工作,回家的时候少得可怜。我在城市的高楼里看雨,看着夏日的大雨顺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滚滚而下,没来由的觉得这座城市陌生无比。
17年我在这个城市里买了房安了家,却觉得一直在流浪。每当下雨时,看着人群在雨中飞奔,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暴风雨里奔跑无人送伞的样子。
我们的人生有时就像下大雨。少年时看一场,青年时看一场,中年时看一场,老年时看一场。
一朝看尽明日花,一雨听完世间事。
同样一场雨,不同时候听,不同的地方听,不同的人听,感触完全不一样。
蒋捷在词中不无感慨的说:
年少的时候,歌楼上听雨,红烛盏盏,昏暗的灯光下罗帐轻盈。人到中年,在异国他乡的小船上,看蒙蒙细雨,茫茫江面,水天一线,西风中,一只失群的孤雁阵阵哀鸣。
而今,人已暮年,两鬓已是白发苍苍,独自一人在僧庐下,听细雨点点。人生的悲欢离合的经历是无情的,还是让台阶前一滴滴的小雨下到天亮吧。
人生是越到后面,需要说的东西越少——
年少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五彩缤纷的,是如此的精彩。
待到而立,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足为谈,不过是世俗的一个谋生者而已。
有幸到不惑之年,更加觉得人生无常,千言万语反不如无言。
若是有缘,人到古稀。说什么都没有自己静下心听一场雨来得舒畅。
很多事,不用说;有些话,不必说。
一个过了今天不知道是否还有明天的人,格外珍惜内心驻足的宁静。
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只能欲说还休,道一声“天凉好个秋”。
这就是人生百态。
蒋大美女听一场雨几乎囊括了了人生的各个阶段的感受,那么清晰那么有层次感。
陆游年逾花甲在春天听了一夜雨却淡淡的写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一派宁静祥和隐世高人之姿,可谓大隐隐于世。好像今天下的雨,明天卖的花,与我和这个世界都无关似的。
(图片来自网络)
这首诗一反陆老往日金戈铁马的豪迈和田园风光的温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蕴含其中。陆游有这种复杂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所处的南宋王朝腐败懦弱到极致,朝政腐败得像一栋年深日久的老屋,一拆就散。别说我一个陆游,就是十个陆游也挽救不了这个国家的命数,更可况我已年逾花甲。你们现在召一个老头儿回京为官,怎么看都像一个笑话。
“近年来做官的兴味淡得像一层薄纱,谁又让我乘马来到京都作客沾染繁华呢?
住在小楼听尽了一夜的春雨淅沥滴答,清早会听到小巷深处叫卖杏花的声音。
铺开小纸从容地斜写行行草草,字字有章法,晴日窗前细细地煮水、沏茶、撇沫,试着品名茶。
呵,不要叹息那京都的尘土会弄脏洁白的衣衫,清明时节还来得及回到镜湖边的山阴故家。”
(如果陆老生在现代,我想他一定会对那个宣旨的人口吐芬芬:What fuck。顺便我艹,滚犊子)
人这一辈子的善恶、雄心、情绪都是有限的,过了一个阶段可能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了。但是仔细回味过往岁月,不同阶段回忆不同时期的事情,滋味更有不同。这或许也算是芸芸众生经历世事的一种别样乐趣与兴致吧。
毕竟,人的一生,听场雨就可以走马观花的回顾所有。在那里,所有的人都鲜活的存在记忆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