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写关于我身边所发生的真实的故事,大多情况如果要写,也只是虚构的东西,因为我确实是个枯燥的人,故而乏善可陈。
我小时候如果和我见过的同龄人比,的确算是吃过很多苦,当然我也知道,有些人经历的苦难是我无法想象的,但我确实没有看到过有谁比我苦。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省钱,别的小孩有了钱都会买零食吃,但我不会,包括现在我自己也很少吃零食。
我七岁那年母亲生病,需要到北京看病,那会花的钱还有五分的,我攒了不到两百,说给我妈拿去看病,那是我积攒了两年的钱,在这期间我很少有自己花钱的时候,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别人给我钱,我好把它攒起来。那些钱里面额最大的十块的,是拜年时长辈给的,可能也就不过三十块钱,其余的很零碎,都是平时积攒起来的。后来那些整钱一块和一块以上的都拿走了,然后剩下的都几毛几分的,加起来还有20多。
这件事情很多邻居都知道,我也听他们闲聊的时候说过,我的左邻右舍几个婶婶都说我懂事,但是我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那会小,只是觉得就应该这样,就是喜欢攒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样子。
那时我母亲看病时,被诊断出的病是癌症。
他们去看病的时候,我被寄放在奶奶家里,奶奶家和我叔叔家相邻,他家的孩子比我小两岁。那天吃完晚饭,叔叔也在,我爸妈给我留了十几块的零花钱,放在我奶奶那里,就压在他们家的炕席底下。
那天我说,奶奶给我点钱,我去买好吃的。我要了两毛,这两毛钱买了什么现在忘了,但是我拿着好吃的回去吃的时候,我叔叔还没吃完饭,把我叫过去了,大意是说你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花钱买那个玩意吃,你妈还生病了,你也不知道节碎点。
那会我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奶奶还在旁边一直帮我说话,这是现在回想起来的第一件委屈的事。因为他家的孩子花钱大手大脚,特别馋,从来不省钱,自己的孩子不管,来管别人家的孩子。
我叔叔是个粗人,小学没毕业,脾气特别差,那天他喝了不少酒,我那会跟他没什么交集,年纪也小不会反驳,也不敢,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委屈有两点吧,第一他不知道我从来有多省钱,看到我买一回东西,就以为我老买,二是自己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好,就能看的到别人家孩子的不好,看不到自己家孩子的。
他经常训斥我们这些小辈儿,我和另外一个弟弟,但很少说自己家孩子。
在我爸妈上北京的两个多月里,那十几块零钱我从没有跟奶奶要过,只有那天花这两毛钱,还被骂了,剩下的就再也没动过。
我记得很久都没有管妈妈叫妈妈了,她被诊断出鼻咽癌的时候,去看过香头,说我命太硬了,我妈生我时候难产,特别虚弱差点没命,我爸和四大爷拉砖的时候,掉沟里被压住了,现在还有病根。
那会给认我了个雕仙当干妈,从那我就改口了,妈妈叫五婶,爸爸叫五叔,这个改口让我现在都很敏感,我要是听到有谁叫妈妈,心里就很不舒服,而且现在还管我爸叫着五叔。
我在上下学的时候,看到路边有矿泉水瓶,就捡回家留着卖钱,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我妈看病回来后,我跟她说让她给我买瓶矿泉水,我还没喝过,不过后来也没买,我爸告诉我那就是水。我猜是他不让的,我妈特别疼我。
后来她去世了,那年我九岁。
上六年级的时候,我爸找了个后妈,我管她叫姨,她带了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女儿,她跟我讲过一件事:那会冬天下雪,给我两块钱,让我中午在学校吃,自己没舍得花那两块钱,跑回家来,到我奶奶家吃的,省下来的那两块钱都给她闺女买好吃的了。她后来加了一句说,都这样。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上初中,她的意思是你小时候那么省钱,现在怎么这么能花钱了。
我自己都惊讶了,是嘛!还有这件事!我当时确实忘了,后来想起来了,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就在马路上,有一滩滩融化的雪水,和刚下的雪掺和在一起,我踩着这些往回家跑。
她在说我没以前省钱的时候,我真的都忘了有这么件事情了。
我给她女儿买的是铁板烧,好像花了一块五毛钱。我那会确实不舍得给自己买这些东西,那时候学校后门的铁栅栏有人推车卖铁板烧,我路过的时候都忍着口水,不去买,因为要五毛钱一串,舍不得。
后来我也想过,我为什么不省钱了。
因为以前不管怎么样省钱,我都没感觉到穷,后来真的感觉到了。
我妈去世之后,家里欠了三万多,我爸在家养着羊,放假的时候我都要到山上去放羊,我们村里人看到了都说我是羊倌,我爸一边放羊一边刨药材,我也间接的认识了好多药材,黄芩,柴胡,远志,红根,穿山龙,也砍过柴伙,他背一捆,我背一捆。
我校服的袖子绑了个黑底白字的“孝”,这和我们学校的同学都不一样,尤其是做间操的时候,那些学生都会指指点点,这个“孝”伴随了我一年,这件校服伴随了我三年,是件麻布做的,白绿相间。
学校每年都定制校服,我有两年没订了。那年我回家跟我爸说学校订校服,他说不定了。后来我们班主任看不下去了,是她帮我掏的钱,我现在都记着她的名字,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年学校组织去长城玩,自愿的。我回家跟我爸说,他说没钱,我说,我们同学都去,没有不去的,最后他掏了三十五块钱给我,但是去长城玩的时候,午饭是自己带的,我吃的都是同学的。
我从来没觉得衣服上和别人有差距,因为在学校大家穿的都校服,只是鞋子。我穿的是布鞋,不到十块钱一双,我特别不愿意穿,因为别人穿的都是凉鞋。有时候我会故意把脚藏起来,怕别人看到,那时候想着只要差不多就行,哪怕买一双三十多的黑球鞋也行,我爸总说,穿这个就行,凉快。因为他也穿这个。
上了初中,有了黑球鞋,但是没有人穿了。
那个时候流行安踏,李宁,361度,鞋子要100多一双,我同桌有一双安踏的篮球鞋,我特别羡慕,那时候我总想要,上了初中攀比心理就强烈,我那时候就怕夏天,因为我爸还会要求我穿布鞋。
有一年夏季运动会,我看到田径队穿的田径服跑起来特别酷,我报名参加了,我跟同学说我大哥也有田径服,下午要参加比赛,我到我大姨家说我下午要比赛,想找身田径服,看看有没有,大姨辛苦的找了半天,说没有了。
我那会心情一下就不好了,因为我已经跟别人说好了,自己心里也有了预期,我记得我大哥有好几身这样的衣服,他高中的时候是练体育的,听说没有,我脸色特别不好,大姨看出来了,她说我给你买一身,领我上街上买衣服,买了一身田径服,三十多,后来问我有鞋吗,我说没有,她又买了双慢跑鞋给我,七十多。
我从小就没有跟谁撒过娇,说想要什么东西,就赖着不走,从没有过,孩子撒娇真的是好事,因为表示孩子有人依赖,最怕的是他不跟你撒娇,很多家长要求孩子懂事,但是懂事是要他长大点才能学会的,如果可以,请让你的孩子晚一点再懂事。
那天看到一句话说:请照顾好每一个孩子的童年。我一下就哭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学会怎么跟别人沟通,那个阶段我特别自卑,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我所有的东西衡量起来,比不上最基本的一条线,那时候也特别怕别人知道我没有妈,别人问你妈是干什么的,我都会沉默,最怕别人这么问我。
我大姨后来常跟我,说你有什么话就跟别人说,不能自己闷着。
我真的也想,我不是不想。
一直到高中毕业,关于穿的东西,我才不会那么敏感,但是我形成了一个习惯,就是看到别人,都会看他穿的鞋子怎么样。
初中时候,我有几个好哥们,在一起上学下学,那时候经常一起上网,我没有网费,他们就给我掏钱,一年有两次学校组织看电影,他们都买零食去。有一回学校组织看电影,一个人提议说,咱们下午跟家里要点钱,买东西吃,一人拿三块钱,可这三块钱我也没有。
有一天早上,我另外一个长辈他拉我上学,给了五块钱买早饭,我说我吃过了,他也非要给我。
我们班在二楼,课间,我下楼去买零食吃,被他俩看到了,我赶紧把东西吃完,他俩下楼,找我说看到我买东西了,我说没有。
那个时候真的是没钱,我在我爷爷奶奶家,他们都60多了,谁也没有经济来源。我爸和我姨都出去打工了,我姨的女儿放在他原来的爷爷家里,谁也没有留下生活费,我哪有什么零花钱。
后来我姨回来了,她闺女也接回来住,那个时候,我跟我姨有矛盾,第一年我爸回来说生活费要的多了,她说是我花的,我说我没有。
冬天,她就开始记账,给我花的每一分钱都记下来,但是我查看账本的时候,这里多三块,那里多两块,最后算起来花的比给的还多。我姨说多出来的钱是她那天晚上打麻将赢的。
那个时候周末放假,我就开始自己挣钱,山上有杏树,杏核可以卖钱;山上有山楂,摘下来可以卖钱;山上也有蝎子,可以卖钱。
有一次,我卖了山楂,钱放在我床铺下面,有三十多,中午睡觉的时候我放的,下午就没有了,我问我姨她说没看见。
我问她女儿,她说没看见。
那天叔叔家的弟弟也看到我放钱了,我就没说什么。
现在可以自己挣钱了,我姐她自己存着私房钱,跟我说,没事自己手里留点钱,干什么都方便。
确实是这样,可以买自己想穿的衣服,想吃的东西,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其实我对钱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穷过,我只是觉得因为贫穷,而让爱也跟着受苦,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