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跟一个朋友聊天,说到北京电影节,她就感慨说,每次这样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在看电影,因为电影聚在一起,就好爱北京。
我说是呀。真的是这样。
心里能体会到我们这些会被有的人认为是文艺青年的类群,在某些时刻,听到某些话,按我的描述,就像是不同频道的小卫星突然接到了同一个,大家都听得懂的信号,然后碰到一起,也不会做什么,就会心一笑。
卧槽这些话啊,真的是矫情死了。我敢写出来,然而不敢随便说出来。
但是会有人,真心这么觉得吧。在资料馆看《卡罗尔》的时候,台词“out of space”被莫名译成了什么“从天上掉下来”,我跟旁边一个并不认识的女生立马像是要炸毛,纷纷抱怨,内心OS大概都是我的天哪这什么鬼这好出戏!
然后我就莫名觉得,这大概就是个信号耶。我喜欢这个地方,也是觉得这像是个能接收到同样频率的信号罢了。
除非遇到一样的人,否则不敢随便跟别人讲,自己读了什么书,再问别人读了什么书,最近有什么电影什么话剧什么展览好看,怕被不了解的人用一句意味深长的“你可真文艺”搪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大以后渐渐明白不要随随便便自我暴露,不知深浅的时候先把自己保护好。
但是我执拗地认为,看书,看艺术电影,听点音乐,打扮得不太一样,这些不是跟吃饭睡觉逛街一样地,正常吗。
而且我执拗地相信,世道变坏是从取笑文艺青年开始的。
原因有两个。第一就是当你,或者说整个社会潜意识的取向是摒弃“文艺”的时候,一定程度上也是拒绝变得更好,追求更好的东西了。
第二是,当我们轻易地取笑其他人身上具有的,我们不了解的地方时,“天啊这个人说话好装”,“天啊 TA 竟然喜欢这些东西”,“天啊竟然有人真的喜欢艺术片!”,这是不是代表着我们将自己变得越来越片面、狭隘。
喜欢并且追求好的、美的东西有什么错?一些人跟另一些人,即便可能是大多数人不同,这样有什么不可以?
归根结底啊,我只是简单地觉得,这世界上像是有一条无形的鄙视链,总会有一些人看不惯另一些人,虽然对文艺青年的集体嘲笑和群起攻之让我不能接受,却也能理解。我能理解一些人“我不理解=我不接受”、“不一样=不好”的内在逻辑。
而且啊,我细细一想,确实得承认,文艺青年这种病,一开始就是装出来的,至少我反观自己的经历得出这样的结论。
上高中之前我也是个没什么“异常”的孩子,后来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小卫星偏离了正常轨道,听了点歌,看了点书,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一些电影(其实挺有意思的是,问过一些人,我们都会觉得在人生的某一阶段,会有那么一个人会成为自己的“文艺启蒙者”,不是吗)。
这过程并不是什么,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是新世界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开出一条缝,露出一道光,然后你就慢慢往前走,这条路曲曲折折,你也会变来变去。
换成人话就是,你总是先,“假装”着,喜欢上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再有兴趣慢慢地做深入了解,然后你会喜欢得更深,或者换个东西去喜欢,不变的只是这个探索的过程本身。
高中时候觉得很特别的歌,现在可能烂大街,可能你只是不再喜欢,你再去寻找更值得喜欢的。大学时候拼命迷恋的作家或者导演或者演员,也许再过那么几年,你看到了更棒的书,接触到了更好的电影,更能触动你的艺术形式。
各位,当你莫名觉得一个人很拧巴喜欢一些奇怪东西,TA其实跟你没什么不一样啊,只是在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和让自己舒服的方式,当然TA这貌似矫情的样子可能是还没找到,只得先立个flag,凹好造型,跟世界说,看,这就是我。
只能处在这种不断变化的过程里。爱好文艺也像玩游戏一样,玩家水平有高有低,目标却是打打小怪兽升级通关。
我当然承认“文艺”一开始的动机或许并不纯粹,想变得不同,或者是一个内向的人在拼命发射信号以求“共鸣”,所呈现出来的是种种并不很漂亮的姿态:那个人好矫情耶,那个人好作耶,那个人以为在音乐节上扮酷在某个烂俗的古镇穿上民族风的裙子就是特别耶,那个人还在读诗耶,然而他们文艺青年都是这个样子耶。
亲爱的,这些并不是文艺青年,文艺青年是个很珍贵的词好嘛,了解熟知甚至精通文艺才可堪“文艺青年”的称号吧,以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顶多敢说自己是文艺爱好者,是在去掉那些姿态那些符号,在逐渐确认真正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你一开始可能是附庸风雅读一些米兰·昆德拉和村上春树,后来可能继续读他们,可能抛弃这些人,读其他的作品,但是有养成阅读习惯的可能性了吧,渐渐知道哪些书是值得读的,知道读书这件事,其实也有点乐趣。
你一开始跟风听听民谣,去音乐节上玩一玩,后来腻了马頔宋东野,也觉得马世芳有时候情怀感人,有时候也是在自我重复。之后呢?不会不爱民谣不听现场,习惯了这种风格,自己偶尔拿着吉他或者尤克里里自娱自乐也是改不了的小癖好,然而这没什么,品味和技能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提高的吗。
你以前听别人说对某电影大师怎么怎么喜欢,心里要么默默觉得此人太装逼,要么暗自记下,感兴趣的话试着看看,不一定也会照单全收,但是确实觉得看艺术片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有时候会产生奇妙的感受,有时候会想,大概审美水平还需要提高吧。可是说到底我没嘲笑你喜欢宋仲基,你何必嘲笑我喜欢塔可夫斯基?(其实我对这两位都不了解,就是为了说明,那啥啥,嗯,举个例子而已……)
我其实想说的是,不管你在努力凹造型、立flag,还是在嘲笑别人或者被别人嘲笑,其实这就是最简单的习惯化的社会过程,装得久了也许真的会爱上一开始伪装的戴着面具的自己,这样的自己会和其他毛茸茸的小卫星碰碰面啊,而且活得很有趣,很安全啊。
至少我希望“装”文艺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一个在安全的环境下探索自己的方式。
附庸风雅不被接受,难道真的要去倡导附庸庸俗不成?
而且你确定真的是别人在装而不是由于你真的全然不了解?
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要说来访者说的话”,跟差异很大的人沟通,要把自己调整到TA所习惯的模式。对于有着共同爱好的一些人来说,就像是用同样的语言,在同一层面上讲话啊,这怎么能不令人兴奋!
心理学上喜欢研究哪一类人有哪些共同特点,一类人和另一类人绝对不同,可是,类与类之间的界限也许很模糊吧,况且各种理论还没能说透的问题,凭我们短浅的认知又怎能得到答案。我反而是因为意识到人的丰富和丑陋,越来越分不出类来了。只是觉得这种相同话语相同通道的珍贵。
只是在我们没养成认真成长、接纳的习惯时,早早地却养成了党同伐异的坏习惯。
其实我们是受到一些人,或者说很多人的影响,然后慢慢形成了能让自己接受的生活方式。
如果说以前的我拼命想着如何不同,现在只是完全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这个事实。以前我凹造型凹得辛苦,别人看得也累,现在可能做这些“文艺”的事情不会显得那么刻意,习惯会变得更加温柔,发现人原来是可以一边聊最近看了什么书一边讲黄段子也丝毫不脸红的哎!
以前嘲笑或不喜欢一些人的时候只凭真情实感,现在,在这些真情实感的同时,也会默默地想,可能我也是这样哦,可能TA就是准备开始养成一些习惯的,怪模怪样的假装而已。
想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想通了,我不介意自己是文艺青年,或者普通青年,或者什么什么的,我以前可能“想成为任何人除了自己”,但是现在我很想要成为自己。
觉悟到这一点,真想给自己晚餐加个鸡腿。
这些当年一直在标榜或者可能标榜过自己的文艺青年,不也在慢慢成长吗,摆脱了一个符号,就像是去掉了一层枷锁,以后只会走得更快更自在,而那些嘲笑文艺青年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嘲笑什么的人们,是否也有所成长,谈工作谈八卦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接受那些偶尔聊聊读书和电影,说出一些貌似奇怪的话的人呐。
也许哪种人淹没在日常生活的海洋中都相差无几,只是有些时刻,心里的某些角落会发出光来呢。除了这些光芒以外,都是再平淡不过的人。
分享在豆瓣广播里看到友邻的一句话:
每一张平凡的脸孔背后都隐藏着一片郁郁生长,独一无二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