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他哭了。

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九月的暑热还没完全消退，阳光刺的人眼疼。我站在台阶上看他抹眼泪，一句话没说。

“走，我送你回去。”

坐上副驾驶，我环顾车里的内饰，一如从前的干净整洁，淡淡的车载香薰很好闻，是他喜欢的味道。

上一次坐他车，已经是九个月前了。

他也上了车，良久的沉默。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看着他的眼眶红红的，默地笑了。

“你还笑的出来。”

“当然要笑啦，当初你说离开我就会过得开心。现在如愿了。”

他迟疑了几秒说，你开心就好。

车窗外30多度的高温晒的人晕眩，进到车内空调温度凉下来，我的身体竟也有些发冷。穿着凉鞋的脚出了冷汗。

他的话我接不上。我开心吗？也许吧！至少不会再有人催着我生孩子，不会再担心被人冷暴力，不会再因为结婚三年没生孩子就被他妈妈冷嘲热讽。

离开他，我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去了上海。城市繁华，一无所有的我没空闲悲伤。要赚钱交房租，要每天早起挤公交地铁上班，周末就去书店看书写笔记。

日日忙碌，不得空闲。只为了更快赶上节奏和适应没有了他的未来。

“哪天走？”

“明天的高铁。”

“我送你去高铁站吧！”

我们的老家在小县城，当时城际高铁还没开通，直达上海只能去市里的高铁站，车程需要一个小时。

“不用了，我搭顺风车。”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送你。”

“好。”

“几点的车。”

“下午两点。”

“明天十一点来接你。”

车稳稳停在弟弟家的小区门口，离婚后的我再没有了自己的家。到哪里都是过客。

过去九个月在无数次深夜梦醒，泪湿枕巾时暗暗发誓，未来定加倍努力存钱有朝一日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当初他妈妈说的难听话依稀还在耳畔回荡：“不生孩子，就别想买房。”

婚姻就像一场赌注，有人用青春换钱，赚的盆满钵满。有人用真心做赌注，最后输得一无所有。

下了车，站在车窗外冲他摆了摆手。等他离开，给他发了条消息：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回复，现在跟我这么客气了。

说实话我有些瞧不起男人某些时候的故作姿态。离了婚谁也不再是谁的谁，没有了亲密无间的情感，客气和礼貌才是人际交往的规则。

明明早已是过路人，见面时还要假装深情。好像只要大家不提过去那些赤裸裸的伤害，就还能再扮演一切安好。

回到家给我妈发了条短信：婚离好了。

“回来吃饭吗？”

“不回去了。明天就直接回上海了。”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

关掉手机，再没有多余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家人之间的关系淡到如此地步的。

也可能剥开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家人也就是普通的社会关系。都有自己的苦痛和烦恼，一堆鸡零狗碎要面对。

当初我妈也劝过的，她说你就不能回去认个错，好好过日子吗？

认错。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怀孕三次流产，医生说检查不出原因，可能胚胎本身就不好。

染色体筛查，中药调理，医院一趟趟跑。心里的苦和身体上的痛没办法告诉别人。

最后一次流产是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清宫的时候医生让我选无痛，我选择了不打麻药。

只为了感受那彻骨的痛，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一把尖锐的刀刺穿了我的身体，它冰冷无情的刀锋翻转搅弄后彻底剜去了我的希望。

疼到忍不了的时候，我仍能一言不发，身体却诚实的因疼痛反射性扭曲，旁边的护士一边按着我的身体，一边鼓励说马上就好，你很勇敢。

那一刻我想哭的，咬了咬牙忍住没有哭。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医生用轮椅推着我出了门。他站在门外等我，接过护士手上的轮椅，推我回了病房，小心翼翼抱我上病床。

后来他在某个时刻回忆说，我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的很吓人，他看着心疼。

回忆林林总总，左不过是这些往事。谁付出的多些谁受得伤少些，事实对错早已辩不出真伪。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我没有错。

如果我真有错，那就是错在我是个女性，所以我必须生孩子。错在我有女性的子宫，却无法完成孕育一个生命的过程。

可这是我的错吗？如果我承认错误，那就是在承认我不该活着，承认我所有经历的痛苦和残破都是应该的，我不愿意。

自从那次流产以后，我们的关系就走向冷冷淡疏离。没有刻意为之，是自然而然的互相偏离。他不再向我表达对孩子的喜爱，身边朋友生孩子满月酒，我们也不再一同出席。

他不强求，我也不再勉强自己。他想生孩子的梦想我无法替他达成，放手自然成了彼此最后的宽恕。

届时，我也终于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不再为了完成他人的期待，而一次次伤害自己。终于敢伸直脊背，大声的告诉所有人，我不想生孩子。

“女孩，你以为挑起生活的担子是勇气，其实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才更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