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花落

(楔子)

血液沿着刀刃,铺天盖地红进眉心,一如你曾经红妆待嫁,危坐喜床。

乾坤殿里,大臣们百年如一日地吵得不可开交,年轻的君王眉头锁紧,修长的手指似乎无可安放地揉着额角,多少年了,他居然也学会忍耐,被打磨平了棱角。

须臾,宫人上来小心耳语到:“陛下,淑妃殁了。”

淑妃?他闭了闭眼睛,眼角居然滑下一滴泪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她想要的自由终于属于她了。

突然,乾坤殿里的光线变得模糊婆娑,远远的,在宫门外似乎立着一道浅粉色身影,手里执一根竹笔,浅笑盈盈:“今日看来,大渝的七皇子,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是啊,我在你心里,终究不过尔尔……

(一)

翠华轩里,女孩正从梦中惊醒,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梦魇折磨几次,折磨几次,她才不会痛。

她将自己抱紧,好一会儿才晃过劲来。天色还没亮,她却再也睡不着,就这么独自座着直到天明。老嬷嬷来叫门了:“公主,你可醒了?早些起来收拾好,今日您要去给皇后请安呢。这礼数若不周到些,以后会多些麻烦。”

坐在床榻上的凤晴突然笑了,笑得很绝望,多么戏谑的人生,半月前还是边境大将军的女儿,转眼就来这深宫中当了公主。昨日就拜在那位仇人脚下,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也是一句话就被册封为大渝的第一位外姓公主——晴公主。

从凤阳宫出来得了皇后一句话“凤晴,这一切吃穿用度你大可不必拘谨,就当做自己的家,缺了什么与本宫说就是,现下你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边境的语言终究不是雅言,我大渝的公主定是个个都要懂些诗文的,明日就与诸位皇子公主们一道去尚书房罢。”

凤晴去尚书房的第一天,什么话也不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与她同龄的皇子公主似是极其不屑与她交往,都坐得离她远远的,好多比他年纪小的,对她甚是好奇,都来围着她看。

“喂,你是谁?”尚小的皇子眨着眼睛问她,凤晴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围着他的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一时间吵闹得不得了。

“你为什么不理本皇子”

“我听母妃说前几日父皇封了一个外姓公主。”

“外姓公主是什么?”

“笨死了,就是与我们不一样姓氏的人被封了公主,说白了就是她不是父皇的孩子。”

“不是父皇的孩子?那有什么资格当公主?!”

“听说她死了父亲和母亲,父皇以慈悲为怀收留了她。”这些言语愈发刺耳。

“收留了她可以当个婢女啊,凭什么当公主,与我们有一样的待遇?”

“是啊,凭什么?!”

皇子公主们越说越愤怒伸手就上来打她,还推翻了她的书箱,小孩子的力气没有多少,打得不疼,凤晴一时间竟忘了反抗,她睁开乌亮的眼睛望向窗外,这皇宫里的晚春居然没有一点萧瑟,她想莫不是这皇宫里的花草都是用血喂养出来的,诗人都伤春,都为落花感慨,而这里早该开败的桃花居然开得很好,不见一丝颓然,她想起母亲,突然很想母亲,因为母亲也喜欢桃花,可惜大漠里种不出桃花,于是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梅,粉红色的梅,每到冬天寒梅开满枝头,母亲会牵着她的手到园子里把梅上的雪收集起来烹茶。

她记得母亲对她说:“晴儿也要学会烹茶,以后娘亲煮不动茶了,晴儿就要代替娘亲煮茶给你父亲喝,你父亲最喜欢喝梅上的雪煮出来的茶”

少倾,尚书房里又走进了一位女子,身着紫色华服,看见这里面状况乱糟糟地,不由皱了眉,悠悠坐下来道;“都不好好念书,在干什么,想让我把你们的功课上报给父皇吗?”

皇子和公主们都停了下来,齐齐对她见礼:“五姐姐。”

其中一个小公主道:“五姐姐,这个人本该是婢女,是该来伺候我们的,她凭什么当公主?”

紫衣女子翻开一本书,悠悠道:“那你又凭什么?”

小公主理直气壮地道;“我是父皇的女儿,娘亲是冷贵妃,我当然应该是公主了。”

“那好,大渝的公主应该懂些什么?”

“礼义廉耻,琴棋书画”

“我大渝确实以‘礼’字当先,你这会儿不甘心她是公主,莫不是质疑父皇的决定?倒是对父皇不尊了?”

小公主没想到这五公主会是这一番话,脸一下子青了几分:“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抬头看看五公主,话也不敢说了,五公主的母亲是皇后,她还有个哥哥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七皇子,惹不起的。

“还不回来念书?大漠来的粗野之人,你们非要自降身价与她说话吗?”五公主声音冰冷。尚书房一瞬间安静下来,也没有了人围着凤晴。凤晴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凤晴被一声:“夫子安好”吵得睁开眼睛。

老师终于来了,是一位儒雅的男子,看起来学识很渊博。大学士端坐在桌前讲起了课。凤晴想起,父亲身边有一位军师,军师很是睿智,父亲总说军师是他的知己。

第二日,她早早地来到尚书房,一改昨日的沉默,在课堂上大方地念了大漠的方言,因为不会使用毛笔,她气愤地将毛笔折断,可想而知,尚书房的公主皇子们哄堂大笑,笑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仍然傻傻地坐着听着他们的笑声什么也不说。煎熬地坐了一天,她如释重负般地走出了尚书房,笑了。不出所料地话明日应该就不用来尚书房了。

走在朱红宫墙里的青石路上,她没带婢女,浅粉色的身影在这条路上异常孤单,天空里白云游荡,它们的自由,它们的无求无欲,它们的无爱无恨真是凤晴此刻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大漠里的天是这里远远比不上的蓝,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下来,她连忙仰起头看向蓝天,极力忍着,忍了很久,还是有两道泪蜿蜒而下。

母亲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忘记仇恨,没有仇恨……”忘记!?怎么忘记?

止不住地想起,那场屠杀。怎么能没有恨!怎么能没有恨呢!

她父亲戎马一生,一身伤口全是为了他沉氏,到头来得到什么,老皇帝无尽的猜疑,被负上个莫须有的叛乱罪名,凤氏几世忠诚清白毁于一旦,全家不过眨眼间被全部诛灭。一百多条人命,顷刻间成了冤魂。

她记得那天,阳光很明媚,母亲就把她护在怀里,用手把她的眼睛蒙上,“晴儿别看,晴儿记得娘亲叫你的歌儿吗?唱给娘亲听好不好?”

她乖乖地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娘亲不动了,娘亲的手从她脸上滑落,她看见,她看见娘亲流了好多血,背后深深地刺进了一剑。

她哭着用小手抚摸着娘亲的脸:“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别丢下晴儿”

贼寇举起剑绕到凤晴后面,她娘用最后的力气从手里弹出两颗银针杀了两个贼寇,抱着她说:“晴儿乖,你爹在前面等我,我若不去,他会孤单的。但是你答应娘,你要好好活下去。”

“娘,是不是皇帝要杀了我们,皇上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他杀了父亲,他才是最该死的人!”

她娘用手捂住了她的嘴道:“晴儿,答应娘好好活着。忘记这一切,忘记仇恨,没有仇恨,若你要去报仇,娘死也不瞑目。答应我!答应我!凤晴!”

“我答应你,娘亲,晴儿答应你!”凤晴哭着,甚是凄凉。

“我要你用你爹和我的性命发誓,用所有凤氏的阴灵发誓,忘记仇恨,永远地忘记仇恨!若你去报仇,那我和你爹的阴灵将永世不得超生!答应我!”

“娘,你别说了,晴儿答应你,晴儿发誓,晴儿发誓!晴儿永远都不会带着仇恨活。”

她的娘亲终是最爱她的人,最深明大义的女子。

凤晴就看着母亲死在面前,看着母亲唇边的笑意,她多么希望娘亲只是睡着了,她哭了,哭得很绝望,一遍遍叫着娘,什么也不知道地,跪在地上,此后,她的生命里再没有了光明。

杀她的人来了,只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交头接耳几句,拉了弓就瞄准了她的胸口,她闭上眼睛,娘亲父亲走了她再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可是有一个人截下了刺向她心口的那支箭羽,是一个少年,一个沉稳的少年,一个英俊的少年,到了皇宫以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沉穆,也才知道他就是那个从小便被赋予才子盛名传遍大渝的七皇子。

她生了病,很大的一场病,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京城的,不知道为什么要住在翠华轩,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就这样封了她一个外姓公主,从此她就活在了皇宫里,活在了这个金光闪闪却叫她锥心蚀骨的笼子里,没有了自由。

(二)

晚上凤阳宫的婢女来传话了,“皇后娘娘想公主是不习惯我大渝境内的文化,让您去尚书房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传娘娘口谕,晴公主可以不必再去尚书房。”

凤晴笑了,皇后终是碍于面子的,谁也不知道,她昨晚悄悄用小刀在毛笔上刻了很深的印记,一折就断,刚好应了那句“粗野之人,不是吗?”

从此,凤晴在翠华轩深居简出。

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的她在尝过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后,再也没了笑容,那活泼的女孩一去不反,就这样变成了极其沉默的人。翠华轩里只是守着那一束茉莉花开花落,静静绣着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朵,无人惊扰。

只是,在不去尚书房的第二天,她开始一次次地在每个晨钟暮鼓跑到皇宫的藏书阁,去与那里的公公问声好,把饭食省下来送给那里的嬷嬷和公公,帮着他们打扫藏书阁,没有人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守藏书阁的人却是早已明了,看着她几个月来坚持不懈地跑来藏书阁,为老嬷嬷揉着腿脚,实在狠不下心来驱赶她。

是同情这个女孩吧,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晴终于能在每日深夜的时候溜进藏书阁在一盏颤巍巍的烛灯下读那些渴求很久的文字。

放她进来的公公对她说:“从没见你这么倔的小丫头,晚上在公里乱跑是会没命的,你每日须注意些别让人给抓到了,快进去吧,我帮你看着。”

她确实是边境的人,但是她的母亲是大渝江南的才女,她的父亲虽是武将却是出生书香世家的,凤氏几百年绝不是只能带兵打仗的武夫而已,尽管藏了很多光芒还是叫人猜疑。

她凤晴的学识如何会浅了,只是这个已懂得世态炎凉的女孩知道如何让自己变得微小,如何让自己再不被世人想起。再者,她不愿意见到任何与皇帝有关的人,她会止不住地记起仇恨,她既然答应过母亲就不会食言,只是她无法释怀,那就不见,不见最好,她需要在这充满怨恨的禁锢灵魂的宫墙里自我救赎。

她就这样独自学着,没有老师没有同伴,一个人静静安好。一日,她没来得及把写好的诗赋收好就被宫人催着道:“公主快走,大学士来了!”

这一日她心神不宁,若这件事情被发现,她就再也去不了藏书阁了,不料这一晚她再去时,她写的诗文就被放在书桌的正中央,上面有批改的痕迹,改过之后的诗文果然比以前好很多,此后她又试着将自己写的诗文有意无意地放在桌案上,次日总能得到批注修改后的诗文,凤晴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复活。

大学士没有忘记第一次在尚书房见到的那个灵气的小姑娘,看见桌案上的诗文,从宫人嘴里轻易地就可以套出话儿,他决定不拆穿她,还很耐心地帮她修改,他知道,这是一个可塑之才。

日子一天天过,凤晴在大学士的指导下从懵懂的女孩长成了气质清华的少女,越发地亭亭玉立,可是没有人会记得深宫之中还有一个翠华轩,里面还有一个外姓公主,她只相安无事地在书海里救赎自己,在书海里找到灵魂,找到自由。大学士就默认地收了一个徒弟,凤晴也就默认地拜了一个师傅。两人很默契地遵守着这段缘分。

一日大学士的桌案上留下的除了被修改好的凤晴的诗文还多了一张纸,那张纸上是一首诗,字迹坚毅清隽,实是风骨卓绝的好字,再一看诗文写的是边塞的军旅生活,这些勾起了凤晴对大漠和父亲的回忆。

想起小时候父亲每次出征时的样子,八岁生辰时被父亲抱在战马上驰骋过的大漠,大漠里若不去追究任何东西,那就只剩下纯粹了,那种纯粹就是永恒,就像是灵魂的永恒,终于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母亲虽是江南的女子会爱上父亲,爱上大漠,母亲的温婉和父亲的豪壮是一点都不违和的,而他们的爱碰撞在一起,就擦出了永恒的火花。

想起很多,她感慨万千挥洒笔墨另写一首《边塞吟》,从未写得这样酣畅,等她搁下笔时已经泪流满面,父亲是大漠里最英俊的将军,是她的英雄,母亲是大漠里最美丽的女子,只是爹娘再也不知道他最爱的小女儿已长成了美丽的少女的样子。

是夜,那盏属于凤晴的灯还亮着,她又一次彻夜读书,已经冬天了,她虽然手冻得通红却是一丝也不懈怠。这一夜的藏书阁除了她,居然溜进了另外两个人。

(三)

窗子被打开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藏书阁异常清晰,两个人从窗子里翻进来,脚刚刚落地正拍着身上的雪,一抬头见一身粉红公主装的女子正抬着灯向他们走来。烛光照亮三人的脸庞,这一刻的时光该是静止了,只留凤晴一双沉静的眼眸,清脆开口:“是何人?”

很多年后的日子里,沉穆每次想起这一面,都恨这一夜的时光没有停留过,怎么可以没停留过,若时间逆流一次,那时候就懂得自己的心,此后的故事会不会就此改写?

两位年轻男子一个着墨色锦袍,一个着白色云锦,在这深夜里就像来收人魂魄的黑白无常,着白的人看清凤晴的脸后突然一笑,那一笑居然让整个宫殿都多了一丝暖意:“你该就是那位写边塞吟的公主吧,确实是才女。沉穆寻你了许久,今天终于碰上了。”

凤晴的视线落在着黑衣的少年身上,原来他就是沉穆,就是那个截下了夺命箭羽的七皇子,也是那个写了边塞诗的人。

沉穆看着眼前的女子,没说话,他记得她的那双眼睛曾经那么绝望,就是那一次,截下那支箭羽的时候,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知道心软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那时是什么驱使他去救了那个女孩,就算是现在也不知道。

凤晴也同样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男子要救她。

静默了很久,凤晴调转视线,只直直地看着白衣男子,等着他开口,触及到她的目光,白衣男子从善如流地道:“我是周音,是周国的质子。”

凤晴用手护了烛光转身而去,不欲再与他二人说话,突然沉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漠的日落本是壮丽,何以见得它寂寞到苍凉?”

凤晴的脚步顿了一顿,但头也没回:“因为你不是我。”

沉穆不懂的,周音却懂了,大漠里的残阳,上头是天,一望无际的天,下头是漠,一望无垠的漠,是同样地寄人篱下,守着心中唯一的念想,寂寞地活。

藏书阁又安静下来,凤晴继续旁若无人地读诗写字,弄得两个溜进来的人有些窘困,雪终于停了,两人翻窗出了藏书阁,这一晚的事情,三个人,没有人会提起,也没有人会忘记。

(四)

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错开原来咬合的齿轮,继续向前,然而你却不知下一步会陷入什么样的归咎里。

第二日等凤晴准时到藏书阁时,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位公公一把拽到角落里,小声道:“周国的质子在里面,别进去。”

凤晴点点头乖乖等着,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清隽的身影从藏书阁里走出来,难得在这大雪的日子里,他穿一身白,却丝毫不见冷肃。

等凤晴到藏书阁里点上烛灯时,发现桌案旁放上了一些糕点,还有一壶温热的茶。她没想太多,只静静看书,后来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她有些好奇,终于有一天茶的下面压了一张字条:“浪费了就可惜了。”

原来都是给她的,原来都是周音每日送来的,她轻轻打开食盒,捏了一小瓣儿放进嘴里,很甜,甜得似乎要将她所有的痛苦驱走,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热泪盈眶。

这天夜里,皇宫里起风了,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雷声轰轰作响,来势汹汹,凤晴就找了个角落伴着灯读着一页一页的诗句,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也不能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藏书阁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出现在凤晴面前,那人把灯笼提高照亮这几尺的距离,凤晴看了他许久,动动口,哑着嗓子似是质疑,又似是肯定地小声:“周音?”

男子温润一笑,“是我。”

我是周音,我来陪你。

“你怕雷吗?”周音卸下蓑衣和斗笠,露出那张干净的脸,在凤晴面前三尺的距离拂了拂衣袖,坐下来。

凤晴摇摇头。

“但是,我怕。”周音轻轻一笑,有些自嘲:“因为,我的母妃是在雨天离世的,而我是在雨天被送到大渝当质子的,所以很多时候我想下雨就会发生些不好的事儿,所以我怕打雷,也怕下雨。”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小时候我只是在周国的史书上看到过大渝,谁知有一日我会在这里呆上那么久。”

“我们说说话吧,这雨看样子要下很久了。”周音道。

“说什么?”凤晴放下手中的书,将烛台护在手中,样子很是虔诚。

“你怕什么,或者说你小时候怕什么?”

她摇摇头,“在娘亲死之后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怕也没有用,不是吗?”

“死也不怕么?”

“死也不怕了,也许于我会是一种解脱。”凤晴抬起头,眼眸深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有时候,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周音温润地笑着,像是没有伤害。“既然活下来,总是有活下来的理由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七皇子会救我。”

“我问过他,他只是很深奥地对我说‘一念之间’”周音笑了笑。

“‘一念之间’?听起来好像戏文里的故事呵。”凤晴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确实,还是一出英雄救美。”周音笑道,凤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周音问她:“你最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凤晴说:“没想过,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我想过,就是找一片竹林,建一座木质的小屋,栽几树茉莉,夏天在躺椅上晒太阳,冬天在木屋里烹茶熬汤,清闲的时候读读书,弹弹琴,若是一个人倦了,就为那个木屋找个女主人。”

“那样的生活确实很安稳呢,可惜你偏偏生在帝王家,命里注定的事好像是不允许随意更改的。”凤晴又想起娘亲的脸。

若是命运可以更改,那么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求一寸的阳光,活得好像苟延残喘。

良久的沉寂。

之后他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天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两人都起身暂时告辞这藏书阁,周音看着凤晴渐渐远去的背影,那样孤单,这个女孩的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冰冷。

(五)

而沉穆是直接到翠华轩找她的。

那时,她正在浇灌一株茉莉,突然有一块石子飞进了木桶里,溅起水花,她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身着玄色锦袍的七皇子悠闲地坐在屋顶上,打量着她,凤晴静默了一瞬,撇开视线,径自提着木桶往井边走,还没走出两步,手上一轻,木桶被沉穆夺了过去。他沉声开口:“我若是说上一句话,这翠华轩所有的宫人都要出来见礼,宫中也会哗然,所以你是请我进去喝杯茶呢,还是进去喝杯茶呢?”

凤晴正要转身,不料他又道;“你想好了,从今以后可就不得安宁了!”

凤晴转回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七皇子请随我来,顺便闭好你的金口。”

翠华轩里,茶刚刚被端上桌,凤晴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七皇子来做什么?”

沉穆倒是不紧不慢悠悠地喝完手里的茶,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在凤晴面前:“解释给我听。”

上面是凤晴写的那篇边塞诗文,秀气的字到与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豪迈不太相符。“凭什么?”凤晴淡淡问道。

“你的命是我,救的”他理所应当地道。

“那你先回答我,当初为什么救我?”

“因为一念之间啊。行了少废话,先给我说说你的诗文。”

“我若是不呢?”凤晴微微挑眉。

“那现在我叫人进来就不是行礼的问题了,而是你清白不保。”

“这到有意思了,我本就是孤女,没有人会要,注定孤独终老,你倒说说我的清白我要了做何用,是能让我的父母活回来,还是能让我忘记一切?”凤晴是微微笑着说这话的。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绝望。

沉穆突然哑口无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放在桌子上起身走了。凤晴伸手去拿那一堆纸,只见都是一样题目的诗文,题材都是大漠,有十多首,配上他洒脱张扬的笔墨到着实恰到好处,她突然勾了勾嘴角,周音说他是个好强的人,现在来看果然是的,一首写不赢她就写十首,她拿过笔在不赞同的地方做了标记,又叠好放在窗台上,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拿。

夜深,沉穆本来打算偷溜进去,不料这诗文倒是自己出现在了窗台上,看着叠着好好的诗文,他突然有些失落,叠成这样是连翻都没翻过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失落,他烦躁地走出翠华轩,回到府上将诗文扔在几案上,不欲再理,突然风吹开纸张的页脚,露出标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华光,随后他把诗文一张一张展开,发现上面都有不同符号的标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自己的嘴角正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好像一个吃了糖的孩子眉宇间都是满满的幸福。看到最后一张,只见纸张的最下面写着几个小小的字,他不禁念出声来:“大渝的七皇子,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吗?这话说得太早了,他挥笔写下自己最擅长题材的歌赋,第二日晚上提着一坛花雕,扯上周音就去了藏书阁,“不过尔尔”这话他可不服。

沉穆的酒,周音的茶,凤晴的烛光。这一夜的藏书阁不时有欢声笑语,却颇显静谧。

从这一夜起,翠华轩多了两道身影,藏书阁的夜晚也不再千篇一律地只剩凤晴一人。他们在一起讨论诗文,互相说着趣事儿,只是尽管凤晴能以好朋友的口吻对沉穆说:“大渝的才子不过尔尔。”他们注定还是隔了些什么,三个人都知道,也从未惊扰那层疮痍的安稳。

与沉穆不同的是,周音是懂她的,同样寄人篱下的切身经历,他的无奈,他的故事,都是救赎凤晴孤独内心的一剂良药。

(六)

周音和沉穆将光芒带进凤晴灰暗的生命里,她暂时忘记了孤独,忘记了疼痛,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又能看见这世间的色彩,心房上被划开的那一道口子正一点一点地愈合。

时间一天天过,凤晴在他们二人的陪伴下走过了来这宫里的第一轮春夏秋冬,她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她不记得日子过到哪天了,直到这一天,这是一个春日,周音格外地温柔,虽然他平时也是这样,但这天,他尤其温柔,凤晴几次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柔溺的眸子里,她突然心上一颤,但还是开口问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周音笑了笑道:“沉穆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她笑了笑,自己都不记得了呢。

“嗯,这一次,你及笄”周音对她道,“所以让我送给你一个礼物。”

凤晴晃晃然,不知不觉自己也及笄了么?她突然很想娘亲,以前的生辰,娘亲会给她缝制新衣裳,一家人会在一起放风筝,大漠里的春天代表生命,她很感激母亲,因为母亲忍过了冬天的寒冷,将她生在了春天,这个有着生命的季节,给她取名叫“凤晴”,凤晴,晴朗的,苏醒的,重生的。

思绪被周音拉回,“我送你一个礼物,把眼睛闭上。”

凤晴眨眨眼睛,乖乖地闭上,只觉得周音身上淡淡的松木香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将她整个都包围,他的气息,也越来越近,她心里有些颤。然后就感觉自己的眉正在被描着,一下一下,从眉心到眉梢,很是耐心,而且很认真,有些痒,那感觉一直从眉梢传到心里,凤晴前所未有地,觉得受不住面前这位男子的温柔。

良久,他才放下笔,凤晴睁开眼撞进他漆黑的眸子,那里倒印着自己的面容,异常清晰,周音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笑道:“螺黛华颜清不染”

那一刻凤晴脸晕上绯红,她连忙低下头,转身快步走了。周音眼前便只剩下了她脸上的那抹粉红,潋滟芳华。

藏书阁的书架后面还立着一个人,看完这一幕,他手里的耳饰被紧紧地捏紧,这是他亲手做的,此时只觉得那玉耳饰上的棱角磨得他的手生疼,一直疼到左胸腔里,这耳饰是否再也送不出去了呢?他多想看见凤晴戴上它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看向手中的首饰,沉穆突然反应过来,其实早已用情至深,自己都没察觉的,没由来的爱情,原来自己的真心早已沦陷。

这一次后,凤晴无法再以平常的心对待周音的关心,每次她都躲开他的视线,慌忙低下头,染上不为人知的嫣红。沉穆就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很难过,也为他们祝福,他事事好强,唯独对于她,他也不敢夺来。

他很想,若是凤晴也曾对着他脸红。

原来遇到无法求得的人,心也会变得懦弱。

少女及笄了,少年也该及冠了,周音比沉穆大一岁,所以,今年初夏及冠的人是大渝的七皇子。

沉穆将头发梳起,绾成成人的发髻,配上他墨色的锦袍,不仅英俊而且多了一份稳重。老皇帝也下了诏书把兵权交到了他手上,并给他赐婚,女方家是名门望族,嫁给他的女子是门当户对的秦罗敷,他该是满足的。可是这一夜他未入眠,他来到藏书阁,静静地看着那女子在烛灯下舒展笔墨,注视了许久,直到那女子嬉笑着开口:“七皇子近来好事不断,凤晴可是该绣上一副鸳鸯祝你和你的新娘百年好合?”

你绣的是鸳鸯,但寓意却不是你我。

沉穆突然走过去将凤晴抱在了怀里,等凤晴反应过来时使劲推脱,只听他声音沉沉:“别动,就一会儿,为我当初救你一命,就只是这个要求。”凤晴静了下来,藏书阁里突然没有了声音,虽然是初夏夜,沉穆的心却冰凉一片,左胸锥里备受煎熬,两个人的温度,熨贴着彼此的温度,异常灼热。

天明时分,他放开了手,转身走了,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犹豫,今日的他会是大渝最英俊的新郎。

(七)

可是过了这个夜,凤晴突然病了,没有任何征兆地发了热,虚弱地躺在翠华轩的床榻上,嘴唇苍白,脑子里抑制不住地浮现沉穆清冷的眸子,那双眸子好像从他们见第一面起就是这样,他身上一直有着那份萧肃,从少年时起就是这样。

当凤晴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心口疼痛不止,嘴里泛满苦味,没来由地想要掉眼泪,当她模糊视线的时候,有人来到她的床榻前,用指腹擦去了她的泪水,是那张温柔的脸,是那个温润的人,是周音。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你发了热。要吃药的。”

周音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到凤晴的嘴边,除了母亲还没有人这样对过她,她心的心就是被眼前这个人捂得恢复了温度,甚至,他还用柔情在上面种出了属于他的一丛茉莉。

喝完药,周音拉过凤晴的手,对她道:“从今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这一刻,她觉得时间突然停下来,不会走动了,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凤晴受不住的,她受不住他每日的关照,受不住他毫无保留的情感,他们相爱了,爱得很自然,爱的很孤独,却也叫整个大渝哗然,朝野上下都传遍那一句话:一个质子能娶的不过是一个外姓公主,一个外姓公主能嫁的不过一个质子而已。

从此后生命里有了彼此,不再孤单不再是一个人,他们会是最亲密的人,凤晴将会重新拥有家人,拥有让她牵挂的人。

无数次地,周音抚摸着凤晴的头发问她:“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你嫌弃我么?”

“不。”

“我不求权贵,只想找一处山林木屋相安无事地渡过一生,你愿么?”

“愿。”

“我只有几笺诗文,和一柄剑,没有聘礼,没有媒妁,你还嫁我么?”

“嫁,我会做你的新娘。只怕哪一天你厌恶了我,便不要我了”

他们的笑容明媚在夏日的茉莉花香里,没有痛苦,没有忧愁。圣洁而纯粹的爱,许好永不背弃的诺言,一定是时光将所有美好镌刻在三生石上,望穿秋水刻骨铭心。

这两个人给凤晴的生命带去了光,沉穆是拯救了她生命的阳光,而周音是救赎了她灵魂的白月光,她不愿追逐太阳,她喜欢那剪柔华温情的白月光,安稳而包容。

(八)

“我们中秋成亲可好?”凤晴仰起脸看着周音。

“好,”周音他说好,只是这一声好却有些底气不足。

周国内乱了,从周国来的使臣匆匆忙忙接走了这个已被遗忘很久的质子。走时,他说,凤晴,穿着嫁衣等着我回来,我娶你为妻。

只是这一走,他再未回来。

三月后,初秋将至的时候,周国的朝堂上加冕了一个新的君主,他的名字叫周音,两月后与北崎和逐逸两个小国联手对大渝宣战。在大渝朝堂上安稳了许久的老皇帝终于被气病了,连忙派出兵力迎战。

七皇子出征了,只是在出征前他到翠华轩伫立在一树翠竹前久久地将那闺中正缝制喜服的女子静静凝望。

战场上的厮杀异常激烈,这三个小国虽然联合,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叫天地失色,后来史书记载史称噬血之战。

大渝的七皇子文韬武略,打败了周围两个小国,一举吞并下了周国和逐逸,北崎眼见大势已去,连忙派出使臣求和,俯首称臣。

周国也是个美丽的地方,两个挚友兜兜转转居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战场,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此时沉穆的碧泉剑正对着周音的胸口,沉穆对周音说:“你可以不死。”

周音说:“以前剑术差你许多,现在还是差你许多。还是要服输不是么?”他说着决绝地向前一步,宝剑破开锦袍刺进了心脏。

沉穆手猛地一抖:“你疯了?!”

他倒在地上,血色蔓开,鲜红的颜色在他的白袍上异常刺眼,脑海里又想起那个穿粉色衣裙的落寞公主,那个在阁楼里静静读诗的女子,那个喜欢茉莉的女子,他突然很想将血流尽,因为血流尽了,他的白袍就会变成大红的喜袍,然后他要在中秋这天去娶回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与她在山林的木屋里相濡以沫,执她的素手,与她一起老去……

沉穆对身旁的副将吼着:“叫军医,快叫军医来。”

周音突然笑了,脸上带着的血迹使他的笑容异常凄艳:“来不及了,我如何不知,从父王把我送到大渝当质子的那一天起,周国就已经气数浅薄,从他们将我接回来强加我一个王,我就料到,周国气数已尽,而死就是我的结局。我死后周国愿意举国投降,请善待我的子民。”

沉穆眼里烧起熊熊怒火:“你不能死,你看着我,凤晴还在等你,她还在每天穿着嫁衣等你,你就这么残忍要抛弃她?”

周音突然留下了两行泪,“我终究是负了她,还好只是一年,不算晚。帮我照顾她吧,她只要一间心安的茅屋就好。”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抬着一盏烛灯,清丽的面容,叫他一眼就难以忘记。

“是何人?”

“我叫周音,是周国的质子。”

当泪终于落到地上,落进尘埃里的时候,他走了。

沉穆跪在地上,因用力被捏出青白色的双手关节蜿蜒缠绕着周音的鲜血,令人绝望的尘世突然一下子沧海桑田。你负了她,而我却给不起她,她是要一间茅屋,可她要的是一间有周音的茅屋。

(九)

回京的路上,士兵们都因为打了胜仗而神气高兴,只有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心上被狠狠刻了一刀。

城楼外最先看见的是一抹浅粉色,沉穆翻身下马,连日作战使他疲惫不堪,大大小小的刀伤早在行兵路程在纱布下张牙舞爪地裂开,他脚步虚浮地向她走去,刹那,凤晴抽出短刀一下子刺中了他的腹部,那双水晶晶的眼睛已经流干了眼泪,干涩得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她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沉穆的眼睛,沉穆想抬起手去抚摸那张消瘦的脸,可是眼前却忽明忽暗。

副将立马上前扶住沉穆,剑指凤晴。

却只见她戏谑地勾起嘴角,仰天笑得狂傲:“你沉氏,杀我父母,灭我凤氏,最后就连一个茅屋的安稳都不肯给我,那我便如你所愿。”话音刚落,她将匕首刺向胸口,沉穆推开副将,踢落了她手中的匕首,将她裹进怀里,二人双双到在城门下。

梦里总是不见雪落,凤晴醒来时翠华轩的嬷嬷还在,窗外入眼处皆是白色,是雪,是绫布,老皇帝终于死了,新皇登基了,名唤沉穆。

老皇帝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优秀的儿子回来,传了位给他。

她不知道因为两月前城楼下的一幕,天下哗然,都说她是红颜祸水,说周晴王就是为了她才死的。

周晴王,周音这是你的谥号吗?

在床榻上坐了许久,就像最初来到大渝皇宫里做梦被惊醒的每个子夜,孤独地坐着。

扯下一段白绫,绕上房梁,周音,等等我,我倒是要问问你如何这样,说不要就不要我,爹娘,女儿这就来和你们团聚。

她决绝地将眼睛闭上……

有人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来人,快把门给我砸开,快啊!”

锁掉落时,冲进一个女子,身上披着素布白挂,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凤晴,凤晴被撞倒在床榻上,睁开眼睛,是五公主,看样子这位公主被气得不轻。

五公主上来就给了凤晴一巴掌:“凤晴,你拼凭什么死,你的命是我哥哥救的,你凭什么死,凭什么伤他一刀,你眼里永远只有那个周音,你就从来没想过沉穆是吗?我哥哥,为了你,他违背父命救下你的性命,在雨中跪了两天求父皇给你一个安身之所,为了你,他安排好了让你和周音远走天涯,他本想让周音带着你走,周音死了,那是他自己寻的死,我哥哥从来没有杀他,你倒好,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现在还要踏碎在脚下吗?”

“那一个夜晚,他及冠那个晚上喝酒喝得不省人事,之前他说他做了一对耳饰,可惜他没有送给同样及笄的我,夜夜在烛灯下,扎坏手指就为了给你做一对耳饰,可惜还没送出手就被他砸碎在地上”

“凤晴你何德何能!?你何德何能得到我哥哥的爱?而你现在还要伤他吗?刺了一刀还不够,你还要去死,让他的心疼死吗?”

“你的仇人只是父皇,不是他,不是一心为你付出的他!”

“我哥哥上辈子到底欠你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你要这样对她!”

五公主气的浑身发抖,说完这番话,拂袖而去。

凤晴就如做了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全身发虚,神情恍惚,五公主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我哥哥的爱,你凭什么……”

她踏出门,外面银装素裹,她记得之前有人说要在中秋娶她,现在转眼就是冬天了。

她一身素服,在冰天雪地里向着乾坤殿走去,一步一步走着今早七皇子登基的路,初见时也是雪夜吧?原来雪也会带来悲伤,原来雪也是无情的,枉她曾经感激雪为她带去了白月光。

天子坐明堂,第一次见他是因为一支箭羽,他已经几度救了她的性命,大殿上群臣议论纷纷,有人站出来直谏:“此乃祸国殃民的妖女,是那已灭周国的君主的妻子,当诛!”

她想着若真是妻子到好了。凤晴抬起头,对上那双沉痛的目光,与那一夜,他要当新郎的那一夜的目光一样,叫人心里灼烧煎熬。她闭了闭眼睛,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请陛下赐我一死。”

龙椅上的人脸色苍白,突然哑然一笑,那笑意极其讥讽,也极其无奈:“你爱过我吗?凤晴,你的心里可有半分我的位置?”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然而此刻对于两个人来说这些声音就像是来自远方的幻听。

凤晴没说话,只是跪着,看着他。

他走下来,站在她跟前“没有?还是有?或者你不敢?!你害怕爱上我,因为我是你仇家的儿子?”

凤晴垂眸,没说话。

沉穆用手捏起了她的下巴,眼眶红如血,“你看着我,你想死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手上脱了力,回身从新走向龙椅,“颁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外姓公主凤晴贤良淑德,甚得朕心,封淑贵妃,即日起入住黎宫苑……”

她想做一朵云,无爱无恨,无忧无愁,无欲无求,贫穷得只剩下自由。

直到今日她终于得偿所愿,翠华轩的茉莉也早已枯萎。

走了吗?走了吧。

乾坤殿上的人思绪远飘,突然扔下一个大殿里的文武百官,拂袖而去,他想去翠华轩,把那首不过尔尔的诗文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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