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山家空前地热闹。几个儿女全在家,全围坐在炕上,已经是周家极罕见的现象了。周山的脸上挂了难得的笑意,里里外外张罗缓冻柿子冻梨,又张罗一家人一起打一场扑克。无奈,小杨威坚持不干,各种捣乱,非要算上他一个。爱孙心切,周山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拿出扑克陪外孙玩。可是杨威发现几个小姨小舅都不玩,都在一起唠嗑,便也没有心思玩,东抓一把,西抓一把,搞得所有人都不能专心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但是,没有人烦恼,没有人讨厌这个小东西,这种热闹温情的家庭氛围是所有这六口人好久都不曾经历过了的,就算再吵再闹也倍觉亲切,在内心里万般珍惜。
今晚的立春是最轻闲的一个。儿子到处捣乱,唯独不理她,因为有姥姥姥爷,小姨小舅的宠爱,强烈的新鲜感还没退去,这孩子哪里有工夫搭理天天见得到的妈妈呢!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在娘家住了一宿,之后的差不多一年里,她甚至很少到娘家来,来了也是歇歇脚,说几句话,或吃口饭就走。尤其是婆婆病重这一段,她几乎是连门也不登了。有时候,她会觉得万分亏欠自己的爸妈,可是她又安慰自己说,现在爸妈还不老,等将来,她一定会有机会孝敬双亲的,一定会让他们因为拥有她这个女儿而感到骄傲的。这样开导自己,她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前行了。如今夜,她知道爸妈和弟妹们都心疼她,都因为她可以有机会留下来住一宿而感到开心。因而,相对于几个小弟妹,她倒是成了最受重视的人物。除了上厕所,她几乎不用下地,不管什么,要吃要喝,都有人帮忙伺候。于成天奔波劳碌的她,这样享福的日子还真是不习惯。
立夏更多时候都陪在姐姐身边。自从上了大学,很多心里话,思想上的事情她都不再跟姐姐说了。姐姐全力以赴为她的新生活打拼,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太大,她怎么能再给她增添烦恼呢?但是,与姐姐的情意却从来没变。她心疼姐姐,但她从来不认为在生活上吃苦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羡慕姐姐,因为她获得了她想要的爱情,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两口子几乎没红过脸,一直相敬如宾,恩恩爱爱,这是一个女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所以,生活上物质上身体上受的苦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果她也可以拥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爱人,就算讨饭她也愿意呢,这是她一直的爱情观和幸福观。
有杨威在,现场混乱一片,姐两个也没有唠什么太深的东西,就是简单说了说互相的近况。立秋和立冬与二姐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在杨威不捣蛋的时候,也会凑过来聊几句,说说学习上的事儿,学校的事儿,还有现在小年轻孩子之间的趣事。别说立春,就连立夏也觉得,她们真的是‘老’了,过时了,跟这些小孩子真的有代沟了,很多东西根本理解不上去,接受不了了。
终于,电视上来了动画片,把小杨威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立夏故意去逗他,但任凭什么也抵不住动画片的吸引力了。李玉花也忙活完了地下的事儿,脱鞋上炕,这一家子总算消停地围坐在一起了。立夏先开口说道,“总算有这个机会,咱们一家六口聚在一起了,可真是不容易呢。我干脆就先提一提我的事儿,请你们给我参考一下,我必须要听一听家里人的意见的。就是有关我毕业工作的事儿,再有半年就要毕业了,我们学校会有外地学校来招聘的。如果不参加招聘,档案就会打回原藉,哪来的哪去。我主要是想问问爸妈,如果我应聘去了别的地方,不回咱们县,你们有没有想法?”
这可是个大问题,毕业分配的问题终于来到眼前了,这关乎立夏的前途,谁也不能草率行事。长幼有序,大伙儿都把目光聚集到周山脸上,期待当爸的先发表意见。周山看了看眼前的娘几个,也不绕圈子,直接说道,“我希望你回来,在实验高中当个老师挺好的,正好还能带带立秋和立冬。当老师,在哪里不一样教学生?离家近,互相还有个照应。反正我是这想法,你这丫头,从小就不听话,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
立夏扑哧一声乐了,还不等说话,立秋和立冬便都争着表起态来,“回来吧,二姐,正好给我们俩当老师。有你相助,我们俩肯定会考得更好。”
李玉花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又瞅瞅自己的二女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立春握了握妈的手,向立夏笑道,“都不用说,妈肯定是希望你回来的,只是她觉得她说的可能没有什么用,呵呵,是不是,妈?”
李玉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立夏笑道,“妈,您说的咋没用呢?二闺女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任性了。既然你们都希望我回来,那我就回来好了。爸说的对,教学生,在哪里教还不是一样呢。再说,咱们县城这些年发展得也不错,不就是要撤县立市了吗?另者,小城市空气好,物价也便宜,适合人居。再以后,爸妈年岁大了,我还能照顾一下的。立秋和立冬这两小东西,眼瞅着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将来不知道要出息到哪里去呢。二老啊,就别寻思指望他们了。”
立春接着说道,“立夏,如果你有合适的地方可去,就放心去好了。有我在呢,爸妈你就放心好了。我那边已经没有老人了,等我盖起新房子,就接爸妈去住,到时候杨威也长大了,爸妈跟我住在一起,互相照应,是最合理的。你就放心去闯吧。”
立夏把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亲昵地说,“我知道,有你在,我放心的。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了,背井离乡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不如回来,能常见到你们,还能照顾秋和冬,其实真的挺好的。”
周山见二丫头真的变乖了,竟然听他的话同意回来教学,顿时从心底里涌出了一种骄傲自豪感,那幸福的感觉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来,弥漫了全身每个细胞,每个细胞便都充了气儿,鼓胀起来,令他再也坐不住,干脆下地去搬桌子,大声嚷嚷着要打一千分的‘勾鱼’。
立冬自愿下地陪杨威看电视,于是,周山便领着大小四个女人打起来。人说‘赌场无父子’,这可应了这句老话儿了,不多时,几个人便吵得面红耳赤,一张牌也不肯让,吵吵嚷嚷,笑声喧天。一大盆冻梨冻柿子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被消灭殆尽,瓜子皮也铺了半炕,洒了一地。
立春在这久违的娱乐中快乐地笑着,完全释放了自己。结婚七年了,这样幸福的团聚,无所顾忌的玩乐于她来讲早已经缺失了。这些年,她光忙着过日子,拼命想办法赚钱,照顾老的小的,早忘记了自己还可以享有娱乐的权利。
立夏更是卯足了劲儿叫喊,嗓门儿比谁都高。爱情有缺憾,是空白,她不能再失去亲情了,这是她近期认真思考得来的结论,也是她为什么决定回家的原因。叶君婷因为爱情遭到背叛,坚决不要回家乡,她说,哪怕是一个多破多小的学校能要她,只要是外地,她就会签约。她想让立夏跟她一起走,但立夏拒绝了。真正的友情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变淡,但亲情是需要贴身维护的,这是她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