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正蓝,云尚清,而你正好是一匹永远套不住的野马。
——题记
01
都说能够破碎过的人,必定真正活过。
然而,江诗雅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活过,但是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曾经破碎过。
甚至是现在,她仍然是破碎的。
六月的玫瑰开得绚烂,她再次与他相逢的那日,正是她的生日,一个她二十四年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日子。
这天,江诗雅买了几枝玫瑰花,穿着素白的雪纺长裙和人字拖,从知春路穿过去打算回公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带刺的花朵,她为它鲜艳的颜色着迷,更为它的刺心生怜惜之情。
六月明媚的阳光散落在她黑色的卷发上,把她身上忧郁的气质衬托得淋淋尽致。
阳光似乎想要做拯救世界的人,拼命地将她身上的忧郁和黑暗驱逐。
可是,纵然世间照样朗朗,阳光照样明媚,江诗雅总是感觉到异样的寂寞与凄凉。
“还记得我吗?”江诗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慵懒地拿出手机,微微地看了一眼,顺手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她还以为这条消息的主人又是她众多追求者里的一位,只是相对于那些人而言,他更高明了一步,不知从那里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不去理会,一向是江诗雅对待追求者或者说与自己无关之人的态度。
走在知春路上,望着曾经熟悉的街道门店,江诗雅有点迷茫与陌生。仅仅两年而已,一切在她的心里都变了。
尽管《And So It Goes》依旧循环播放着,但是物是人非,此时听这首歌的江诗雅远非以前的她。
或许是从撒哈拉之行的失踪,或许是从外公的去世,或许是与他的那次见面,又或许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江诗雅便不再是她,又或者说她便不再是江诗雅。
因为江诗雅这个名字给了她太多的羁绊和伤害。
她总说,她少个家,可她却有五个家。
她总说,她没有刺,可她直到自己的刺深深地刺伤别人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仅有很多刺而且这些刺还很尖利。
她喜欢撒哈拉沙漠,同时撒哈拉也埋藏了她无数的眼泪。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去的永远过去不了。
02
两年前,通过一个相亲节目,江诗雅再一次见到了他。
一件高领毛衣外搭皮衣,又是全身黑装的他看起来那么得不屑一顾,高冷酷炫。高冷的气质和俊俏的外表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他,李星谭,沉默寡言,散发着独特的气质。看不懂他的人说他装,看懂他的人,为他感到伤心。
显然,江诗雅是那个看懂他的人。
她说,他的冷酷只是为了保护柔软的内心,他像仙人掌;她说,他不轻易笑,如果他笑,一定要珍惜;她说,他的眼睛里有股莫名的孤独……她说,她和他是一类人,她要去找他。
江诗雅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仿佛触电般的感觉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二十二年来,她就只有过三次这种感觉。
第一次,是那场与同父异母弟弟的狗血剧的初恋。当她得知自己梦想中的从初恋走入婚姻殿堂、能给她一个家的这个男生竟是自己的弟弟时,江诗雅绝望了,崩溃了。她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再一次成为了她面前永远逾越不过去的一座大山。
是宿命的悲,还是轮回的痛,她一次又一次的绊倒在这该死的身世面前,却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江诗雅变了个人。
她抽烟,她喝酒,她脱掉长裙穿上紧身短裙,她踩着自己不喜欢的高跟鞋出入各种夜店。
像匹野马,不知方向却肆无忌惮地奔跑。她堕落着,迷醉在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里,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第二次,是那段本不该发生在她身上的永远的伤。迷失了方向的江诗雅,遇到了拯救她的他。
夜场,烟雾缭绕,她享受着男人们如饥似渴的眼神,她用这里的一切倾诉着迟来了二十二年的叛逆。
“啪”,一个耳光扇向了她,江诗雅一脸懵地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高挑的个头,全身黑色,冷酷的眼神似乎早已将她看穿,让她感到阵阵寒意。
“你不适合这里,走吧!”他冷冷地说着,顺手把她从旁边男人的怀里拉了过来。
“你是谁啊?凭什么说我不适合这里,走开,我不认识你!”江诗雅不屑地甩开他的手,对这个第一次让自己感受到了存在感的男人感到疑惑。
“你跟不跟我走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既然看到,只是不想你和现在的我一样。”说完,男人望了她一眼,转身径直离开。
不知怎的,一直把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江诗雅鬼使神差地信了他,她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角,轻轻说了一句话便醉倒在他的怀里。
第二天,醒来,江诗雅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脏乱的房间里。房子装修风格走的是黑色系,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
“你醒了,可以走了!”昨夜的那个男人边看手机边说。
“为什么把我带回来竟然没碰我?我以为……”江诗雅用她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等待着解释。
“因为没兴趣!”男人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抬头盯着她。
“好,谢谢你!”她知道,自己还是一样,这世界上连自己最亲的父母都不理她,更何况是别人呢。但无论怎样,她都不能低头,她要昂首挺胸地面对,尤其是她视为性命和伴侣的尊严。
“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客,做好游客的事就好了,别太较真!”男人说着,关上了卧室的门。
江诗雅打量过这个男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竟说出这样的话,她不信,打心底地不信。
“你知道什么呀!为什么是客,为什么不能选择呢?凭什么呢?”或许是这句话刺痛了她的软肋,她把憋在心里二十多年来的话大喊了出来。
男人听到了声音,走了出来,望着眼前这个女孩,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把她揽入怀里轻声说:“是的,凭什么呢?”
一句人都是客,或许可以让人看开,但却抹不去二十多年来的人生痕迹,此刻他懂了。
因为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孩,因为他二十多年来的生活。
03
穿过了知春路,江诗雅在回忆里慢慢地回到了家中。她把玫瑰花轻轻地插入花瓶中,由高到低,由轻到重。她不禁想起了教给她这些插花的技巧的那个男人,想起了曾经一起插花、蹦极的那对男女。
红酒,对视而坐的她和他,一口又一口交换着自己的故事,无论笑与路,都不再是一个人。
都是两个妈两个爸,都喜欢赛车,都外表冷酷内心脆弱,最重要的是都是破碎过的人。于是,她一杯他一杯,一杯敬过去一杯敬未来。
两年前,一场不期而遇,两个游走在这个世界的孤独的灵魂似乎找到了栖息的地方。
从此以后,我变成了我们。
江诗雅,二十多年来感受到了真正来自夏日的温暖,她的夏日,她的六月不再像冬季一样寒冷。
一起赛车,你争我抢。赢了,一起笑;输了,一个拥抱代替了曾经的酒入愁肠。
一起蹦极,你拥我抱。喊了曾经,骂了命运,半身哀怨散落空中,随风而去。
一起做饭,一起插花,一起对着桔梗花许愿。
……
江诗雅和李星谭一起活得像个孩子,像个孩子一样找到了曾经缺失的童年。
两个孩子,像过家家一样组成了他们渴望中拥有的那个家。他们以为,从此就这样,幸福地一起走下去。
可是,某天,玫瑰枯萎了,可是谁理会?
那天,她买了玫瑰回来,推开们的那刻,她呆了。看着地上的散落不堪的衣服,她不信,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卧室,泪不停地往下流。
她曾经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不会像爸妈一样背叛她的男人。她以为,她和他可以为他放下过盛的自尊,与他一起拥有一个家。
可江诗雅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和她一样,天生就是套不住的野马,要永远驰骋在草原上才能活下去。
那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诗雅,你该回家了吧!”
听到电话那头沧桑而渴盼的声音,江诗雅彻底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她果断挂掉电话,拔出了手机卡。
她太累了,二十二年的人生对于她来说是煎熬的。
江诗雅恨外公,她恨他因为家族利益让妈妈嫁给她不爱的人。
江诗雅恨爸妈,她恨他们明明不爱却还要生下自己,把她顺手一丢,然后各自成立自己的家庭,让她成为一个“多余”的人。
江诗雅恨李星谭,但她更恨她自己。
李星谭没有错,他一直都是一匹野马。只是她在欺骗自己而已。
她知道,两个浑身都是刺的人在一起,有一天刺会被蹭掉,但是这需要一个痛苦的过程。
她知道,他和她都不愿妥协。
于是,她拿起笔,留下了一张纸条和那束枯萎的玫瑰,默默地离开。
等到李星谭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站在阳台上,透过玻璃望着外面闪烁的星光,李星谭说了句“再见,野马!”。
就是这样,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破碎的人,只有他们才能互相懂得。
从此,两匹野马开始了自己独自的驰骋。
那些
江诗雅觉得在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她渐渐迷失,渴望被爱,现在这样的自己让她讨厌,她想要找回十八岁之前的那个她。
放下一切,她选择离开。
在她的少女时期,三毛是她一直喜欢的女作家,她想要去看撒哈拉,去放飞自己。
一年的失踪,抛下二十多年来困扰她的身世,江诗雅沐浴在撒哈拉的风沙中找到了最真的自己。
茫茫的沙漠,当生命受到挑战时,人的本能驱使着任何人除了寻找生存之道之外,别无所求。江诗雅也不例外。
她学会了宽恕,学会了忘记。
这一段时光,她才真真正正地理解“来到这个世界,人都是客!”;如果不是李星谭放开了手,她不会如此的清醒,不再为自己的人生找借口。
或许只有当生命受到挑战时,人才会选择去放下。
04
对于江诗雅来说,一年的旅行时光过得很快,而对于想她的人来说,这一年是挣扎的一年。
她的失踪带给她心灵上暂时的解脱,却又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江诗雅的外公,年迈的俄罗斯人,在她失踪后不堪打击突然病倒。
多年来,自己的女儿因为家族联姻对自己十分怨恨,只有这个外孙女陪着自己,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不见了,老人怎么能受的了!
如果说离开李星谭让江诗雅想要放下,撒哈拉之行让她暂时放下,那么外公的死让她选择彻底放下。
除了外公,在江诗雅的字典里,她没有了任何家人,没有了那个疼她爱她的人了。
江诗雅很喜欢聂鲁达在《旅人》中所说的一句话:“旅人自问,是不是浪费了光阴,把路推至更远处,却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悲叹,回来再度告别自我,再度启程。”
这一刻,她彻底地要去放下了。
一年后,江诗雅在相亲节目里看到了李星谭。
她想不通,像李星谭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去相亲呢?她很好奇,把与李星谭有关的以往节目全都看完了。
他还是原来那样。
江诗雅看到他的孤独,看到他的微笑,她就是想哭。
后来,看到茶几上的那盆枯萎的玫瑰,江诗雅想:“玫瑰不只有刺而已,他还有他的颜色。”于是,江诗雅报名了那个相亲节目,毫不犹豫。
录制的那天,是一个盛夏的下午,阳光明媚,隐约地闻到玫瑰的香味。
素白色的长裙,蝴蝶结带式平底凉鞋,江诗雅手捧一束白玫瑰平静地走进了演播室。
开场,江诗雅唱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华语歌曲《独家记忆》。她不知道李星谭是否能辨认出她的声音,她也不能确保自己是否能够平静地面对李星谭。
反正此刻,李星谭转身了。
目光所及,看到的全是这个懂他的女人,这个他曾经不愿去伤害却还是伤害了的女人。
意料之中的对视,江诗雅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可是她错了。
你以为会因过往的事而仓皇不安,却不知流年日深,自己早已学会了平静。
她没有恨,没有哭,也没有躲闪。
“嗨,大家好,我是江诗雅,今年二十二岁,目前是一名旅行作家,来自A市!”
当大部分男嘉宾对江诗雅的外貌赞赏时,李星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显然,主持人发现了李星谭的异样,即便他很安静,可是今天的他比平时还要安静。
“来,李星谭,觉得女嘉宾怎么样?”
“挺好。”李星谭淡淡地说。
“咦,今天星谭很奇怪嘛!”主持人边说边看向江诗雅。
整场,李星谭沉默不语,甚至他有种想要转过身去的冲动。
他心疼她,心疼到不敢去面对。
“她这么骄傲有刺的女孩,竟然……”李星谭想着。
私密问答环节,江诗雅走向了李星谭的位子。
她说:“你好!”
他答:“你好!”
随之而来的是别人都不懂的沉默。
他们相视着,似乎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彼此多年来的挣扎与思念。
即使这些年的相处是空白键,但一句问候就能感到那依然存在的熟悉。
所有的人都很诧异,他们不知道江诗雅和李星谭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们明白两人肯定有故事。
就静静地看了几分钟,江诗雅强忍住眼泪,在她最爱的人面前仍然保持着一贯的骄傲。
可李星谭看得出来,她装得辛苦。
他看到她紧握的拳头,看到她眼睛里的灰色。
“今天我愿意拔去玫瑰的刺,用我的颜色守护着你,李星谭你愿意和我走吗?”
就这样短短的一句话,江诗雅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一向孤傲的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愿意为他放弃自己刺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江诗雅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把白玫瑰放在舞台上,直接离场了。
此刻,李星谭是懵的,他也离场了。
留给所有人关于他们的未来的问号。
05
“好久不见!”
江诗雅的手机又一次响了。当她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她望了望那束枯萎的白玫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或许就是李星谭给的答案:好久不见。
一年前的见面,她以为,她和他都匆匆逃离,不愿面对。到现在她才发现,这就是他们的解决方式,也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
有些东西,他们不愿提起,却早已心知肚明。
他们都不愿借半生流离,换某个人的怜悯。
她和他,只怪那输得起的,遇不上看得起的,找谁对不起。答案不过是场好觉睡醒。
江诗雅非常喜欢一部叫《前任》的电影。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了前任三哭成狗。
现在,看着那条信息,她突然明白了:因为许多人看见了电影里的自己。
明白了,那些看不开的错过和放不下的离开。
她以为孟云穿成至尊宝的样子是想挽留,可是当看见林佳吃芒果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是兑现最后的承诺来放手,就像她和李星谭。
电影的结局告诉我们:女人最后会选择嫁给一个愿意陪伴她的,男人则会把对前女友的亏欠补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不是江诗雅没有勇气去找回李星谭,而是破镜重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她和李星谭这样伤痕累累的人。
不是江诗雅不愿放下自己的自尊,而是在无数次的打击下,她的生命的唯一支撑就是那仅剩的可怜的自尊了。
六月的白玫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江诗雅接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了电脑旁边。
她突然想到了《前任》里的最后一段话。
“我只是为了陪伴她,等到那个能够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出现 ;而她是为了我的成长而离开上的最后一课,只有当这样孙悟空才会成长为齐天大圣 。”
想着,江诗雅在小说的最后敲下了这段话:“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陪你酩酊大醉的人注定没办法送你回家。一个以为不会走 一,个以为会挽留,有些人错过了 就是一辈子。”
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野马,有时候速度匹配却不一定会结伴而行,有时还会成为陌路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