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第十三章)

浮萍仔细给庄汉尘检查了脉搏,血压,体温,呼吸,判断出来庄汉尘是船上颠簸造成的眩晕,就告诉他说:“庄老,你是晕船了,我要给你打一针扑尔敏,还要打一针胃复安。”庄汉尘心里答应了,浮萍就开始配药,给庄汉尘在臀部上打针,一边打了一针,很快,药物就起了作用,庄汉尘不再想呕吐,也不眩晕了,但是感觉很困,眼睛模糊,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浮萍打开太阳能蓬盖,周围帐篷也打开,打开热风取暖,夏日的傍晚,海上还是有一些凉意。

浮萍见庄汉尘熟睡了,就开足马力向上海方向飞奔,她要赶时间,要尽快把庄汉尘送回家,一小时后,轮椅上岸,又奔跑了两小时,把庄汉尘送回了松江的家里。

扑尔敏的副作用就是嗜睡,药效会持续17小时,第二天上午十点,庄汉尘才醒过来,感觉还有一些头晕,昨晚他就在轮椅上睡了一宿,浮萍把轮椅放平,和床一样,夜晚浮萍给庄汉尘多次翻身,屋里很热,浮萍用轮椅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夜里多次给庄汉尘测脉搏,测体温,量血压,一直守护着,直到他醒来。

“早上八点四十分有个陌生电话来访,说是澎湃新闻的记者韩松云,说要来拜访您,我说您睡着了,十点能醒来。”浮萍说。

“奇怪,我不认识这个人,来就来吧。”庄汉尘已经暮年,妻子早亡,身边没有人陪伴,很喜欢有人来拜访自己,哪怕是陌生人也喜欢。

十点半了,有人按门铃,来者正是澎湃新闻的记者韩松云,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深棕色长发,打扮时尚,背着黑皮采访包,按了一下门铃,就礼貌地等着主人开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偏瘦,黑长发,上身穿红黑格子长袖上衣,下身穿深蓝牛仔裤,看见韩松云,礼貌地一笑,“请进!”,然后让客人进来,自己关好门跟在后边。

庄汉尘刚睡醒,在轮椅上呈半卧姿势,见韩松云进来,友好地点头示意,陆生知道庄汉尘的意思,“欢迎你,请坐吧。”陆生招呼道。

“您是庄汉尘庄老吧?”韩松云走近问道,微微弯腰,凑近庄汉尘。

“我是庄汉尘,我嗓子有损伤不能说话,代我说话的是我的轮椅陆生。”

“就是那个下海救人的轮椅吧,我就是看到你救人的视频,看了视频的评论找到你的。”韩松云是她们单位一个同事,发现了有人发出来昨天庄汉尘在连云港海里救人的视频,觉得可以作为新闻素材,单位领导指派韩松云来采访。

“昨天我路过连云港,是救了一个人,救上来后我就走了,没注意到有人拍视频。”

“应该是落水者的伙伴拍的,还有你从公路上驾驶轮椅到海里的视频也被拍了下来,是路上的摄像头拍到的,有人给整合了起来,你从路上开始往海里走,一直到落水者身边,只用了五十秒,如果再晚几十秒,落水者后果就严重了,亏得你赶到及时,落水者很感激你,在打听你的消息,后边留言的有个人说他在泰山顶看过你帮人在悬崖边捡帽子,他知道你的名字,我托了内部的朋友查到了你的电话,你不会介意吧?”

“你们当记者的真是神通广大,我不介意,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庄汉尘其实是喜欢有人来和他聊天,因为在家里,身边都是机器,没有人陪伴,经常会感觉寂寞。

“你坐这里吧,素红,给记者倒杯茶。”庄汉尘对韩松云身后站着的姑娘说。

姑娘答应一声出去了,很快端了一杯热茶进来,放在韩松云旁边的小桌上,“请喝茶吧,不要客气。”

韩松云点头道谢,仔细端详这位姑娘,朴素的衣着,身材苗条,面色白皙略微有些棕色,像是工厂劳作的工人,皮肤光滑细腻,眼睛明亮透着俊俏的笑容。

“这位姑娘是?”韩松云觉得姑娘不会是庄汉尘的孙女或外孙,也不像是保姆,感觉有些疑惑,所以就问。

“哎,说来话长,她是个机器人,我把她当做我的妻子,她是我十五年前,按照我前妻的样子做的,花了十年时间才做成功。”

“啊,是机,机器人?我的天,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机器人。”韩松云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看那位姑娘,姑娘害羞地低下头,“你们聊,我出去了。”姑娘说完就低着头走开了。

韩松云还没从惊愕中走出来,去年她参加了一个世界仿人机器人展,那里展出的最先进的机器人,和真人还有很大差距,说话声音不像真人,面部表情死板,走路步态也不像人,能明显感觉到是机器,但庄汉尘做的这个机器人,让她一点都没察觉到异样,表情,动作,语言,是那么逼真,韩松云完全折服了。

“您的机器妻子做的可真逼真,您可真有本事,我这次看来真没白来,有新的重大发现。”韩松云说道,“我可以给她拍张照片吗?”

“我有个请求,不要把我妻子的事透露出去,因为我真的妻子去世后,我很怀念她,我一直把这个机器妻子当成我原来的妻子,所以,我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她被人拍摄,被人写进新闻里,能答应我吗?”

“可以的,庄老,请放心啊,我不会透露有关你妻子,还有这位机器妻子的任何信息的。”韩松云当然会尊重庄汉尘的想法,“那么庄老,我想问问,您的妻子是啥时候离开的,能给我说说吗,我只是好奇,不会把这个当新闻稿的。”

“那是五十年前,是个故事了,我慢慢给你讲。”陆生给庄汉尘倒了一杯牛奶,又递上来一盘小点心,是刚才那位机器人妻子给准备好的。“还是从五十七年前开始吧。”

庄汉尘回忆起自己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进厂工作,那段难忘的往事。

那是1983年,庄汉尘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东北一个省会城市的一个大型国企,当时东北有重型机械工厂,正好和庄汉尘的专业吻合,尽管离济南的家很远,但为了工作就不得不离开家乡。

坐着绿皮火车,用了一宿的时间,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背着行李,拉着箱子,手提大袋子,庄汉尘下火车,上汽车,换汽车,又步行,终于到了那个工厂。

厂很大,铁栅栏的电动大门,旁边有大字的雕刻厂名,有门卫把守,登记后,庄汉尘来到人事处报道,人事处在厂办公楼里。

人事处长是个和蔼的老人,“我知道你,你们学校通知过我了,你到了怎么不打电话找我们去接站,这么多东西就自己带来了,还有别的行李没?”处长叫秘书给庄汉尘倒水,关切地问。

“火车站还有一件行李没取出来,行李太多了,拿不过来了。”

“小张,你开车去把他的行李取回来,然后帮他把行李搬到宿舍,他在203房间。”处长和秘书小张说。

小张也很热情,让庄汉尘先喝茶歇会,自己出去看看车,十分钟后回来了,带庄汉尘去取行李,“东西放这就行,等取回来了我帮你搬到宿舍。”小张说,庄汉尘就跟着小张,楼下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小张拉开副驾驶车门,让庄汉尘上去,自己上了驾驶室,慢慢开出厂门,加速奔向火车站。

行李是一个大木箱,里面是一些书籍,还有庄汉尘在学校做的一些东西,有很多模型帆船,还有篆刻的石头印章,木雕根雕,庄汉尘的书法绘画,还有针灸器具,做药用的药捻筛子,注射的针筒,还有一些收藏的老物件,箱子很重,庄汉尘和小张废了好大劲才抬到车上。

宿舍是个红色的三层楼,一楼是夜班临时休息室,二楼是男生住,三楼女生住,有电视房,里面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203房间里没人住,两张上下铺,庄汉尘选择了靠窗的上铺。

箱子太重,小张面露难色,“我把箱子打开,慢慢搬吧,我自己弄就行,谢谢你了。”庄汉尘不想再麻烦小张受累。

“那我把你别的行李取过来。”小张说完,开车去了厂办公楼。

庄汉尘打开箱子,有个四十左右的阿姨来看,看到了帆船,“哎呦,好漂亮的船,是你做的吧?”

“是啊,在学校做的。”庄汉尘边拿东西边说。

“你这学生还真手巧,还有雕刻啊。”阿姨又翻看东西,庄汉尘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的东西,就加快动作,很快就把箱子里的东西搬到了楼上,“箱子我帮你抬上去吧。”阿姨说。

“不用,谢谢,空箱子不重。”庄汉尘抱了一下箱子,没抱起来,阿姨伸手托住,箱子抱了起来,阿姨没有松手,扶着箱子,和庄汉尘一起,送到宿舍里放好。

“你也是这个厂里的吗?”庄汉尘问。

“啥?嗷,我是厂食堂的,干杂活的,还管记账和买菜。”阿姨一开始没太听懂,冷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因为庄汉尘嗓子从小染病,导致发音不清楚。

“你贵姓啊?”

“冯,你叫我冯姐就行,我还不到四十岁。”

庄汉尘有些尴尬,他一直把她当做阿姨,“冯姐,这个厂好大啊,食堂吃饭的人很多吧?”

“可不嘛,中午吃饭都排队,晚上还行,就住单身的人吃饭,你那个船,等给我做一个呗,我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嗯,行,等做一个。”

“都需要啥材料,我给你弄。”

“就一块大木头,再就是竹子,布,油漆,线,胶水,我都有,不用你弄了。”

“你的针管是干啥用的?”

“嗷……”庄汉尘的针管是给自己打针用的,但他不想告诉别人,因为几乎没有人给自己打针,怕人家说三道四的闲话,庄汉尘从小到大经常感冒发烧,小时候都是大人带着去附近诊所,每次都是开几片维生素,然后打青链霉素,青霉素是白色粉末,链霉素是无色透明的药水,两种药水混合,用玻璃注射器打在臀部,很痛,但效果很好,每次都是开四针,打完两针就好了。

有一次也是感冒了,妈妈带他去看,出门没走多远,妈妈发现看病用的两元钱不见了,就回去找,远远的,庄汉尘看到妈妈在和路边一个坐着抽烟的男人说话,隐隐的能听到,是那个男人捡到了妈妈的钱,妈妈索要但那个男人不给,那个男人打了妈妈一拳,妈妈还在要钱,抱着那个男人的胳膊求他,男人后来把钱还给了妈妈,妈妈走过来,庄汉尘看到妈妈眼里都是泪水,偷偷擦干,还对着庄汉尘笑,说看完病,给庄汉尘买面包吃。

庄汉尘那时候十三岁,已经上了初中,他暗暗下决心,产生了一个绝密计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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