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上有一个贼。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上周二凌晨三点。我被天花板上轻微的脚步声惊醒——那声音极轻,像是有人踮着脚尖在木地板上缓慢移动。起初我以为是邻居家的猫又跑进了空房间,直到我听见书房传来抽屉被拉开的细微声响。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雷。我一个人住,楼上这间房子已经空置半年了。
摸黑拿起手机,我犹豫着是否该报警。但就在拇指即将按下通话键的瞬间,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不能再等了,我按下110,压低声音向接线员说明情况。
“有人闯进了我楼上的空房,现在还在里面。”
警方承诺十分钟内到达。我放下手机,赤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一片漆黑。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前。我后退一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门铃没有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纸条。
我愣了几秒,才弯腰捡起它。纸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字:“别让他们上去,我在救你。”
头顶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更加杂乱,仿佛有两个人正在追逐。我陷入两难——楼上确实有入侵者,但门外这个塞纸条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说“救你”?
警笛声由远及近,我急忙开门,想看看塞纸条的人是否还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
三名警官到达后,我简要说明了情况,并隐瞒了纸条的事——不知为何,那句“我在救你”让我决定暂时保密。警察们持枪上楼,我跟随在后。
楼上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领头的警官推开门,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
灯光亮起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
房间一尘不染,完全不像空置半年的样子。家具摆放整齐,地板光洁如新,甚至连空气中都没有久未住人的尘埃味。更奇怪的是,墙上挂满了照片——全都是我的照片。我出门倒垃圾、我在超市购物、我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有些甚至是在我家里拍摄的。
“这就是你说的空房?”一位警官疑惑地看向我。
我张口结舌,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就在这时,卧室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头儿,过来看看这个!”
我们循声走进卧室,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台复杂的设备,由电脑、天线和几个不知名的金属盒组成,而设备的四周,贴满了剪报和照片,全部用红线相连,像极了警匪片中的调查墙。
但最让我恐惧的是墙中央最大的一张照片——那是我,躺在床上睡觉的样子。
“这到底是什么?”我声音颤抖。
一位警官正盯着电脑屏幕,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设备是用来监视你的,每个房间都有隐藏摄像头。”他停顿了一下,指向那个调查墙,“而且,看起来有人在调查你的背景,非常深入的调查。”
我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文件,呼吸几乎停止。那里有我的出生证明、小学成绩单、甚至还有我已经去世十年的父母的照片。在墙的一角,贴着几张泛黄的报纸头条——全都是关于二十年前一桩至今未破的儿童绑架案。
“那是我被绑架的朋友...”我喃喃自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警官敏锐地看向我:“你说什么?”
“这个案子,”我指着其中一张报纸,“那时我才七岁,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孩,她叫林小雨。她被带走了,而我挣脱逃跑了。”这件事我几乎从不对人提起。
突然,走廊传来响动。警察们立刻警觉地举枪向外,我紧随其后。
客厅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正低头看着什么。
“警察!不许动!”警官大声喝道。
那人缓缓转身,我倒吸一口冷气。他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最让我震惊的是——他长得极像我已故的父亲。
“你是谁?”领队警官厉声问。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解释清楚,否则我们就带你回局里。”
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我在找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林小雨,”他的目光转向我,“和她一起被绑架的那个女孩。”
我僵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这个人是小雨的父亲?可小雨的父母早在事发后就搬离了这座城市,据说不久后双双去世了。
“那你为什么监视我?”我问。
“我不是在监视你,我是在保护你。”他向前一步,警察们立刻警惕起来,但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退休前,我是刑警队的法医张明栋。”
警官接过证件检查后,惊讶地抬头:“你真是张法医?我听说过你,你不是三年前就...”
“死了?”老人苦笑,“那是官方记录。我不得不假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调查而不被阻止。”
“被谁阻止?”
“警局内部的人。”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当年绑架案的真正主谋,至今仍在警队中。”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声。
“你有什么证据?”良久,领队警官问道。
张明栋走到那台奇怪的设备前,敲击了几下键盘,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系列档案照片。
“这些是当年案件的相关人员,”他指着屏幕,“而这个人,”他放大一张照片,“就是真正的主谋。”
当我看清那张脸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是刚才在楼下与我交谈的片区警官——李警官,也是我这些年最信任的警察朋友之一。
“不可能...”我喃喃道。
“他之所以留在你身边,是因为你手中握有证据,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张明栋紧盯着我,“你小时候有一个音乐盒,记得吗?那是小雨的,里面藏着能够指认所有涉案人员的名单。他们以为那东西随小雨一起消失了,但最近他们发现,可能在你手里。”
音乐盒...我确实有一个,是事发后我在自己的背包里发现的,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它一直躺在我的储物箱里。
突然,楼下传来巨响——是我的公寓门被撞开的声音。
“他来了。”张明栋轻声说,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决绝,“现在你明白了吗?贼不在楼上,而在楼下。”
脚步声已经在楼梯间响起,越来越近。
张明栋——或者说林伯父——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U盘塞进我手里:“拿着这个,如果我有不测,把它交给省公安厅的陈志刚督察,只有他能信任。”
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从沙发底下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了门口。
“你从哪里弄来的枪?”领队警官惊呼,立刻举枪对准张明栋。
“别紧张,不是真枪,”张明栋头也不回,“但足以制造混乱。带你的人从后门消防通道走,那里有个隐蔽的出口。”
警察们犹豫不决,但楼梯间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领队警官咬了咬牙,对我点头:“跟我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张明栋——这个为我失踪的女儿追寻了二十年的父亲——然后转身跟上警察。
我们刚刚进入消防通道,就听见楼上传来喊叫声和一声类似枪响的爆裂声。
“快走!”警官推着我向下。
消防通道出口不在大楼内部,而是直接通向相邻的一栋建筑。我们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最终从后街的一家便利店出来。
“我需要你告诉我一切,”警官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但现在,我们得先确保你的安全。”
我紧紧攥着手中的U盘,脑海中浮现出李警官的脸——那个在我逃离绑架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察;那个这些年来一直“关照”我的警察;那个总是不经意间问起我童年记忆的警察。
回到警局后,领队警官立刻安排我见高级警督。当我拿出U盘,正准备讲述整个离奇经历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李警官站在门口,面带微笑。
“听说你遇到了点麻烦,”他平静地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U盘上,“我想我可以帮忙。”
领队警官站起身:“李队,我们正在...”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李警官打断他,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但恐怕你们得到的信息有些偏差。”
他的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我的心沉到谷底。会议室里除了我和领队警官,只有另外两名警察,而他们都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李警官慢慢走近:“那个U盘,请交给我。”
“为什么?”我鼓起勇气问,同时悄悄将U盘滑到桌子底下,用指甲抠开它的外壳,取出里面的微型存储卡,然后迅速将空U盘放在桌上。
“因为它包含国家机密,”李警官面不改色地说,“张明栋不是退休法医,他是个叛徒,出卖了太多警方的行动信息。”
完美的谎言。我看着他拿起U盘,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张明栋呢?”我问。
“已被控制,”李警官简短地回答,然后转向其他警官,“请给我和受害人一点私人空间,我需要询问她一些细节。”
警察们顺从地离开,领队警官犹豫了一下,也最终走出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李警官的表情变了。
“音乐盒在哪里?”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别装了,张明栋肯定告诉了你一切。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天,我们犯了个错误——让你跑了。更糟的是,你拿走了那个该死的音乐盒。”
我强装镇定:“如果它这么重要,为什么你不早点找机会搜我的房子?”
“因为我们直到上个月才确定它在你手里,”他靠近一步,“林小雨临终前说的。”
我浑身一颤:“她...她还活着?”
“活到上个月,”他冷冷地说,“她父亲找到她太晚了,只够听她说最后一句话:‘音乐盒在琪琪那里’。”
琪琪——我的小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我声音颤抖。
“这不重要,”他摆手,“重要的是,今晚一切都要了结。给我音乐盒,我或许可以让你活下去。”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张明栋站在那里,衣衫褴褛,额头带血,但手中举着一部手机。
“全都录下来了,李志强。”他大声说。
李警官——李志强——瞬间拔枪,但张明栋更快。
枪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警铃声大作。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整栋楼都被包围了,李志强,”张明栋平静地说,“省厅的人。你完了。”
李志强面色惨白,他迅速环顾四周,然后猛地抓住我,用枪抵住我的太阳穴。
“那就一起死!”他咆哮道。
就在这一刻,我做了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我用尽全力向后仰头,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他惨叫一声,手臂微微一松,我立刻挣脱开来。
张明栋冲上前,与李志强扭打在一起。更多警察涌入房间,终于将李志强制服。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张明栋走过来,蹲下身,眼中含着泪水。
“对不起,让你卷入这一切,”他声音沙哑,“但我必须找到真相,为了小雨...”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微型存储卡:“我想你需要这个。”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接过卡,紧紧握在手中。
“音乐盒...”他轻声说。
“在我家,”我回答,“一直在我家。”
后来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梦。省公安厅的特派小组接管了案件,李志强和另外两名涉案退休警察被逮捕。张明栋恢复了名誉,他的“假死”是经过上级批准的卧底行动,旨在调查警局内部与多起未解案件有关的腐败网络。
而那个音乐盒,确实如他们所说,里面藏着一份微缩胶卷,记录了一个庞大的犯罪网络名单,涉及二十多名官员和商人。二十年前的绑架案并非偶然,而是因为这个网络的头目认为我们的父母掌握了证据——事实上,我们的父母都是当年一桩大型反腐案件的秘密证人。
最让我心痛的是林小雨的故事。她被绑架后被迫成为另一个家庭的女儿,多年来一直受到监视和控制,直到罹患绝症才被“允许”与父亲重逢片刻。而张明栋,为了寻找女儿和真相,放弃了一切。
今天,我站在小雨的墓前,放下一束白色百合。张明栋站在我身边,沉默如山。
“她会安息的,”我轻声说,“因为你从未放弃。”
他转头看我,眼中是二十年来未曾干涸的悲伤与刚获得的释然。
“你知道吗,”他说,“那天晚上在楼上,我其实不是偶然出现的。我监视那间空房很久了,因为我发现李志强的人准备那天晚上对你下手。”
我想起那晚的门缝纸条,那个“贼”原来一直试图保护我。
“谢谢你,林伯伯。”我握住他粗糙的手。
离开墓地时,夕阳西下,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回头看了一眼小雨的墓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天,她悄悄把音乐盒塞进我的背包,轻声说:“帮我保管,明天还我。”
明天终于来了,虽然迟到了二十年。
张明栋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轻轻叹了口气:“走吧,回家了。”
我点点头,挽住他的手臂。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我为小雨找回了她的父亲。而这,或许是这场漫长噩梦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