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尚未大亮,我还倦卧在床上,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一位老人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编织袋,破口处伸出一个鸭子的头来,长长的白颈子,淡黄的扁嘴,乌黑的头,小眼睛好奇地盯着我。老人戴一顶褪了色的草帽,蓝布衬衣,脚上是泥色的泡沫凉鞋,黑色的袜子。这是我们的一位亲戚 ,平时很少往来。
老人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弯下腰脱凉鞋。我和爱人忙叫他不要脱:我们的地板虽然是白色带一点云彩,不够经脏,但客人来是用不着脱鞋的。
记起来了,今天是三号,县社保局通知退休人员集中 ,要来“看人”。因为住得分散,曾有死而不报冒领养老金者。所以“社保局”每年都要来“看人”,印证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有的瘫痪在床来不了,就去取个手印。我的这位亲戚七十二岁了,还能够走动,就从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赶来了。
老人就一边进来,一边说:“这是我自家喂的鸭子,收下吧。”他又从装鸭子的口袋里取山一小包东西,说:“这是给你娃娃买的糖果。”老人慈祥,一直是笑容满面。我们都责怪他太讲礼了,他“嘿嘿嘿”笑出声来,“一点小意思,一点小意思!”只得收下了。
这时墙上的闹钟响了,才七点。我觉得老人来得有些早。我给他泡好茶,就要出去端稀饭、馒头作早餐,老人说:“我是吃了早饭过米的。”我以为是他说的客气话,一定要他再吃一点,他再三推辞,我只好坐下来和他摆龙门阵。他告诉我说,一九八六年就退休了。那时一个月只能领到十多元钱退休工资,现在每月可领到九百元了。
“才九百块钱?那么,你们二老的生活怎么过呢?”
老人沉默了好一阵,轻言细语说,“节节约约也能过下去。原先没有电视机,天还没有黑就吃夜饭了,没必要用电,有时点盏煤油灯。也没有吃自来水,离井又不远,平时半挑半挑地担,遇到落雨,也请人担。”
我不由得叹了一声气。他急忙补充说:“现在好了!政府想得周到,搞了‘低保’,她每月能领到120元钱。电力公司免费安了电灯,还减免了电费,煤油灯就很少用了。自来水也接通了,也没有收钱。只是工资还有点少,要是能涨到一千元就好了!”
老人还是慈祥地笑着,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我倒有些心酸,看着老人家蜡黄憔悴的脸纹,一身裉了色的蓝色布衣,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那个不甘寂寞的鸭子在袋子里扑闪着翅膀,嘎嘎嘎地叫着,想挣脱出来;桌上那包糖静静地呆在那里,倾听着我们的谈话。这些是老人家送给我们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