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雨水淅淅沥沥。
阳台上，已经关严了窗户，但还是有水渗进来，沿着玻璃、墙面蜿蜒向下，留下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明线，再汇到地面上，形成一滩滩的水迹。
陈梅最不喜欢这样的季节。外出不方便，晴天两三个小时就晒干的夏衣，挂在阳台上两三天了，还有些泛潮。加上他们租住的是老房子，一到下雨，屋里就黏答答、湿乎乎，还有淡淡的霉味。
也难怪，阳台洗衣机旁边有块小木板，是他们从外面带回来，随手放在那里的，陈梅拖地的时候才发现，木板上不仅有黑灰色的霉斑，还支棱棱地长出了两个小蘑菇，嗬，生命力还怪旺盛的。
当初是在公园散步时，江浩无意间看到这个木板，就捡起来端详了下，说：“跟你书桌颜色挺搭，花纹也好看，要不要拿回去，有空了我给你雕个小笔架。”
说这话时，天气晴朗，江浩语气轻松、眉间含笑，望向陈梅的眼神里，还带着温柔和爱意。仔细想来，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
大三相识，毕业前夕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毕业后双双努力留在了上海，开始共同打拼的生活，一过就是七年时间。
过了最初的蜜恋期之后，他们不是没有矛盾：江浩来自南方鱼米之乡，陈梅是陕西姑娘。他们为主食吃米饭还是面条争执过，为过节时去哪里旅游冷战过，甚至还为端午节吃蜜枣粽子，还是蛋黄和肉粽吵得离家出走过。
但，感情在的时候，这些争执像小刀一样扎在双方身上，但不伤及心脏。很快，俩人就能和好如初，又开始盘算：你们连续加班，年终奖能发多少；积分增加了多少，什么时候有购房资格；该见父母了，第一次要带什么礼物，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呢？
好像是陈梅开始抱怨：住在这老房子里，雨天屋里阴沉沉的，让人不舒服，有时一个人呆在屋里像坐牢，你能不能少出点差，多在家陪陪我？也好像是江浩开始不再主动把每个月工资全部上交，而是分出一大部分寄回家里：房子要翻新了，父母身体不好，姐姐家买房钱不够，都是一些无可辩驳的理由。
况且，他们都越来越忙，江浩公司的项目向全国拓展，他几乎每月都要外出开展会、和供货商开会、跟买方谈判、跟领导一起拜访客户；陈梅本身就在互联网公司，996很正常，赶上大节点，更是忙得七荤八素。
他们从一天n个电话和微信，互相报备午饭是什么、公司谁谁谁拎了新包、展会上出了什么新品，到晚上10点以后匆匆的视频电话，再到一周可能只有两三条信息，没事互不打扰。像两个没多少交集的人。
可陈梅有点着急，妈妈的电话隔三差五就来了，主题通常是：最近忙不忙？你和小浩咋样了？你姑家/邻居家小妹结婚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催得烦了，陈梅就开始吼：“催催催，能不能不要这么庸俗？我就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现在的日子多自由。”
挂上电话，她心里是痛的：马上30岁，看着同学、同事一个个披上婚纱，步入婚姻殿堂，自己能不羡慕吗？就连闺蜜也冲他俩半开玩笑地说：“快说，江浩是不是有异心了，上次我可看见你跟一个女孩吃饭哈。要么就是你俩处了7年，已经开始痒，不敢结婚了？”
江浩笑笑，岔开话题。
陈梅笑呵呵：“可不是，我也觉得我们关系越来越淡，聊天越来越少，快混成熟悉的陌生人了。”
心里，却像开了杂酱铺，酸甜苦辣滋味一股脑涌上来。江浩不积极，他心里还有爱吗？越来越淡的感情，我真要和他共度余生吗？
许是闺蜜的话语刺激，也许是陈梅有意无意的暗示，周日，江浩终于在家，坐在沙发上，突然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婚事就这么提上了日程，江浩爸爸难得地打电话过来，说也帮他们想想办法，凑凑房子首付，先买个小的，奋斗几年再换；婚纱照简单拍，陈梅有个朋友开的个人工作室，专门为他们排出了一天的时间；婚礼暂定在3个月后，他俩都争取休个年假。
两边的父母开始谈起彩礼，陈梅妈妈说：“亲戚家的孩子，一般都是八万八，最少六万六，也有高点的。孩子们自己的事，也就走个过场，这些钱，回头还给小两口。”
江浩妈妈有点激动：“现在都不让高价彩礼了，入乡随俗的话，我们那儿是一万一，万里挑一，寓意也好。”
陈梅在一旁，感觉被人迎面给了一巴掌，她知道，工作七八年，江浩的工资加项目奖金，即使除去开支和贴补家里的，应该还有近20万的积蓄，自己存款也有20万。8.8万的彩礼，走过场，是他们完全可以拿出来的。
她带着期待看向江浩，江浩低着头，并不说话。
不想大声吵架，她发微信：“你妈什么意思？你也看到了，我闺蜜他们结婚，彩礼十万；你同事他们订亲，红包就有一万一吧？”
江浩：“既然走过场，要那么多干嘛，意思意思算了！”
陈梅：“一辈子就准备办这一次婚礼，风风光光的，让我父母也放心，不行吗？”
江浩：……
陈梅：“你家要是不想结婚，可以直接说。我觉得你们这样说，是在羞辱我和我家人。”
江浩：……
江浩：“八万八，可以在我们当地找个20出头的小姑娘，咱都30岁了，别这么较真了吧。”
沉默，彻底的沉默。
陈梅对妈妈说：“不说了，这婚不结了。”
江浩赶紧说：“我开玩笑的，也是句气话，你别当真啊！”
真的不当真吗？玩笑话、气话，还不都是失控的真心话。陈梅先是觉得一阵难过，肚子里翻江倒海，7年的感情，相识、互有好感、告白和接受、甜蜜相处、生气斗嘴、冷淡失望一幕幕地从眼前闪过。
慢慢地，她又开始觉得放松——家境都不富裕，工作压力是他们不得不面临的生活现状，以后还会有孩子、有两个大家庭的责任要背负，是忙碌让他们感情越来越淡吗？是，也不是。是对方拒绝八万八彩礼让她觉得失望和寒心吗？是，也不是。是江浩这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决定止步吗？是，也不是。
再想想自己，真的是因为爱到深处、自然迈入婚姻吗？不是！更多的，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或者说顺水推舟的讲就。真的结成婚姻，也无非是搭伙过日子。
陈梅渴望爱情和婚姻，但为了未来几十年的幸福，她更渴望坦承的沟通、保持亲密而不是逐渐疏离的伴侣、以及二人世界和多人家庭带来的丰富体验。
还是阴沉的梅雨天，陈梅的心里却开始渐渐透亮，越来越亮。
